第1章 应天惊魂,龙椅血犹腥
建炎元年,五月初一,河南应天府。
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闷雷在低垂的乌云里翻滚,却迟迟落不下一滴雨。临时充作行宫的府衙大堂,门窗紧闭,依旧驱不散那股浓得化不开的土腥味和若有若无的铁锈气——那是从城外尚未清理干净的战场上飘来的。
赵构,不,现在是大宋的新官家,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紫檀木椅上。这椅子雕工粗糙,扶手处甚至能看到未打磨干净的毛刺,硌得他掌心发疼。他身上那件明黄色的衮服,针脚细密,金线盘绕出威严的龙纹,却沉重得像一副铁甲,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汗珠顺着鬓角滚落,在领口洇开一小片深色。
堂下,稀稀拉拉站着几十个大臣。衣冠倒是勉强算得上整齐,可脸上那份仓皇和疲惫,却是再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的。刚刚结束的登基大典,简陋得近乎儿戏。没有九重宫阙的巍峨,没有万民山呼的盛景,只有这间临时辟出的大堂,一群惊魂未定的臣子,和城外金人铁骑扬起的、尚未落定的尘烟。
礼部尚书颤巍巍捧着一个托盘上前,上面放着一枚拳头大小、雕刻粗犷的玉玺——据说是从汴梁陷落前匆忙带出的备用之物,缺了一角,用金勉强镶补。“请…请官家用玺,告祭天地宗庙…” 老尚书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赵构伸出手,指尖冰凉。就在他指尖快要触碰到那方冰冷沉重的玉石时——
“报——!!!”
一声凄厉的嘶喊撕裂了死寂!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连滚带爬地撞开虚掩的大门,扑倒在冰冷的地砖上,带进一股浓烈的血腥和尘土气。
“官家!金狗!金狗铁骑己破拱州(今河南睢县)!” 斥候的声音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众人心口,“粘罕(完颜宗翰)亲率中军,前锋…前锋离应天不足百里!先锋悍将娄室…扬言…扬言三日之内,要…要缚官家于马前!”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门外闷雷滚动的声音都消失了。
啪嗒!礼部尚书手中的托盘再也拿捏不住,摔落在地。那方粗粝的玉玺滚落,砸在斥候身边,沾上了他伤口渗出的污血。
“呵…呃…” 赵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怪异的气音,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他猛地从那张粗糙的“龙椅”上弹起,又因双腿虚软,重重跌坐回去。眼前的一切——染血的斥候,滚落的玉玺,大臣们瞬间褪尽血色的脸——都开始疯狂旋转、扭曲、拉长!
无数破碎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滔天的绝望和耻辱,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冲进他的脑海!
冰天雪地,长长的囚徒队伍像僵死的蛇,蜿蜒在无边的雪原上。粗粝的麻绳深深勒进手腕,皮开肉绽,每一步都踏着凝固的血冰。耳边是胡虏粗野的狂笑、皮鞭撕裂空气的炸响、女子凄厉到非人的哭嚎……
一座巨大的、散发着浓重羊膻和血腥味的营帐。他被粗暴地按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视野里只有一双沾满泥污的牛皮战靴。一个生硬的女真腔调在头顶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玩味:“赵构?跪下!磕头!叫爷爷!哈哈哈……”
画面猛地切换!火光冲天!那是汴梁!巍峨的宣德门在燃烧,箭矢如蝗虫般飞入城内。宫娥凄惶奔逃,珠钗散落一地。无数双手伸向宫门,指甲在朱漆大门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留下道道血痕。城门轰然紧闭的巨响,隔绝了所有生的希望……
“二圣北狩”……“靖康耻”……“搜山检海”……
这些词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那是这个身体原主——赵构——刻骨铭心的恐惧和屈辱!
不!不只是赵构的!
另一股截然不同、却同样撕心裂肺的痛楚猛地炸开!
蜀地的锦官城,也曾在冲天烈焰中崩塌!沉重的宫门在他身后关闭,隔绝了喊杀声,也隔绝了他作为蜀汉皇帝的最后一点尊严。他瘫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听着车外魏兵的呼喝,看着车帘缝隙外,曾经属于他的江山一点点倒退、模糊、消失……
亡国之君!又是亡国之君!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要将它捏爆!身体深处属于刘禅的那份懦弱和逃避的本能,如同毒藤般疯长,瞬间淹没了那点属于赵构的、仅存的挣扎意志。
“跑…快跑…” 他嘴唇哆嗦着,无意识地翕动,声音细若蚊蚋,“去…去扬州…去江南…越远越好…” 那是赵构刻在骨子里的念头,此刻成了刘禅灵魂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墨黑的苍穹,紧跟着一声撼天动地的炸雷,仿佛就在行宫屋顶炸开!巨大的声浪裹挟着狂暴的气息,震得整个大堂都在簌簌发抖,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赵构,或者说,此刻占据这具躯壳的刘禅,被这近在咫尺的天威骇得魂飞魄散!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盖过了雷声的余威!他像被滚烫的针狠狠扎了一下,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
“相父!相父救我!!!”
这声呼喊,带着孩童般最原始的恐惧和依赖,带着穿越两世亡国之痛的绝望哭腔,骤然响彻在死寂的大堂之上!
所有大臣,无论是吓得在地的,还是强撑着站立的,此刻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新君。那身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明黄衮服,此刻包裹着的,却是一个被惊雷吓得失态尖叫、语无伦次、喊着“相父”的可怜虫。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比金兵压境的消息更让人心寒。
侍立在御座旁的老内侍陈福,脸色煞白如纸。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用自己干瘦的身体挡住官家大半身形,声音带着哭腔,尖利地试图掩盖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官家!官家受惊了!快!快扶官家回后殿歇息!快传太医!”
几个小黄门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涌上前,几乎是半抬半架地将浑身、仍在无意识喃喃着“相父”的刘禅从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此刻却如同刑具般的紫檀木椅上拖了下来。
染血的斥候还趴在地上抽搐。滚落在地的玉玺沾着血污,在摇曳的烛光下反射出冰冷诡异的光。大臣们面面相觑,死寂的大堂里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窗外愈发狂暴的风雨声。
应天府的天,彻底塌了。而大宋新官家的魂,似乎也在这惊雷与血光交织的登基之日,被劈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片混沌的恐惧和对某个遥远身影的绝望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