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卷着鹅毛大雪,狠狠抽打在脸上,带着塞外特有的、能刮去一层皮的干冷。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惨白,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只有一条被无数双麻木的脚踩踏出来的、泥泞污浊的黑色轨迹,蜿蜒着伸向望不见尽头的北方。
一支庞大的队伍在风雪中艰难蠕动。与其说是队伍,不如说是一条由绝望和痛苦拧成的长蛇。沉重的木枷锁住脖颈,冰冷的铁链串起手腕,将成百上千的宋人——曾经汴梁城最尊贵的帝后皇族、朱紫公卿,此刻与普通宫女、内侍、匠人、乃至娼优皂隶——像牲口一样粗暴地串连在一起。
这就是“北狩”的队伍。一个裹着温情面纱、实则浸透血泪的残酷笑话。
队伍中段,一个身影踉跄了一下,沉重的木枷让他本就单薄的身体更加难以保持平衡,几乎栽进路旁深及小腿的积雪里。旁边的金兵监工立刻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手中的皮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抽来!
啪!
鞭梢撕开了本就破烂的棉袍,在肩头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剧痛让秦桧(或者说,此刻他躯壳里那个刚刚苏醒、名为诸葛亮的灵魂)闷哼一声,咬紧牙关,硬生生挺住了身体,没有倒下。他抬起头,花白的胡须和眉毛上挂满了冰碴,浑浊的目光透过风雪,望向队伍最前方。
那里,几辆用破毡勉强遮挡风雪的牛车,就是徽宗赵佶和钦宗赵桓的“御辇”。寒风卷起破毡一角,露出里面蜷缩的人影。赵佶似乎又冻僵了,身体不住地颤抖。赵桓则双目无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曾经年轻的脸庞上只剩下死灰般的麻木。一个金兵百夫长提着酒囊,醉醺醺地走到车旁,毫无征兆地一掀破毡,将冰冷的酒液劈头盖脸地浇在两位帝王身上,随即爆发出一阵粗野的狂笑。周围的胡虏兵卒也跟着哄笑起来,指指点点,如同观赏笼中困兽。
“昏德公!重昏侯!醒醒酒!哈哈哈!”
刺耳的哄笑声和两位帝王屈辱的沉默,像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诸葛亮的眼底。他猛地闭上眼,蜀都成都陷落那天的冲天火光、后主刘禅苍白惊惶的脸,与眼前这风雪中的一幕幕骤然重叠!
亡国之痛!主辱臣死!
一股熟悉的、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攫住了他,比肩头的鞭伤更甚百倍!冰冷的雪片打在脸上,融化,顺着皱纹流淌,分不清是雪水还是什么。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这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
队伍终于在一片背风的残破古庙前停了下来,作为过夜之所。说是古庙,不过几堵摇摇欲坠的土墙,半塌的屋顶勉强遮住一小片天空。金兵们占据了最完整、最避风的角落,燃起篝火,烤着抢来的羊肉,油脂滴落火堆的滋滋声和粗野的笑骂声远远传来。而被掳的宋人则被驱赶到最破败、西处漏风的角落里,像沙丁鱼般挤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苟延残喘。
诸葛亮(秦桧)靠着一堵冰冷的断壁坐下,刺骨的寒意立刻从地面和墙壁渗入西肢百骸。他拢了拢身上那件几乎无法蔽体的破袄,目光扫过周围。哭声早己干涸,只剩下绝望的沉默和粗重的喘息。几个衣着单薄的宫娥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篝火方向,那里有她们永远无法企及的温暖和食物。
一个金兵的小头目,满脸横肉,提着一条啃了一半的羊腿,醉醺醺地晃了过来。他浑浊贪婪的目光在几个姿色尚存的宫娥身上扫来扫去,最终落在一个看起来最柔弱的少女身上。他嘿嘿怪笑着,伸出油腻的大手,一把抓住那少女纤细的胳膊,就往怀里拖。
“啊——!” 少女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拼命挣扎。
周围的宋人本能地缩紧了身体,低下头,无人敢看,更无人敢言。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小小的角落。
【情绪波动:贪婪(强烈)、暴虐(中等)…意图:施暴…】一行微不可察的淡金色文字,如同水波般在诸葛亮(秦桧)的视野边缘极快地闪过,旋即隐没。
是幻觉?还是…诸葛亮心中剧震!然而,那少女绝望的哭喊和那金兵头目猥亵的笑声,瞬间点燃了他胸中压抑的怒火!那并非秦桧灵魂的残留,而是属于蜀汉丞相诸葛孔明的铮铮傲骨与浩然正气!
就在金兵头目要将少女拖入更黑暗的角落时,一个苍老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微定的力量:
“将军!”
那金兵头目动作一顿,醉眼朦胧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形容枯槁的老者(诸葛亮)缓缓站起身,虽然枷锁在身,破烂的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首刺入他肮脏的灵魂深处。
【深层意图:畏惧…贪财…】 那行淡金色的文字再次于诸葛亮眼底浮现,比刚才清晰了一瞬。
诸葛亮心念电转,压下所有属于诸葛亮的锋芒,脸上迅速堆起秦桧惯有的、近乎谄媚的谦卑笑容,他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头目听清:
“将军勇武盖世,享用美人理所当然。只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篝火旁几个正朝这边看来的、地位显然更高的金军将领,“此地人多眼杂,恐扰了将军雅兴。况且,此女乃宋宫旧人,身系…‘贵人’所询之秘…若将军今夜尽兴,明日贵人问起,小人…小人恐难以周全啊…”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目光飞快地扫过少女,又迅速垂下。
那金兵头目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他并非毫无顾忌,尤其上头还有更高级别的将领。眼前这老东西的话像根针,精准地扎在了他贪欲与恐惧的交界点上。他看看少女惊恐的脸,又看看篝火方向,再对上诸葛亮(秦桧)那张看似恭敬、眼底深处却仿佛洞悉一切的浑浊老眼,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
“哼!扫兴!” 他悻悻地松开手,骂骂咧咧地走开,临走前还狠狠瞪了诸葛亮一眼,将手中啃剩的羊骨随意扔在雪地里。
少女在地,被同伴慌忙扶住,无声地啜泣起来。
诸葛亮(秦桧)缓缓坐回冰冷的墙角,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无人注意到,他宽大的、沾满污秽的袍袖下,右手食指正借着身体和墙壁的掩护,在身后布满灰尘和冰碴的残破地面上,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地勾勒着。
指尖划过冰冷的土石,留下浅淡却清晰的痕迹: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八个方位隐隐成型,线条交错,暗藏玄机。那并非完整的八阵图,只是一个核心的、残缺的阵眼轮廓。
风雪呼啸着灌入破庙,篝火的光芒在远处跳跃。诸葛亮的目光落在自己指尖画出的残图上,又仿佛透过这残破的阵图,望向了更南方的风雪之外。那里,应天府的方向,一个刚刚登基、被惊雷吓得失魂落魄的身影,正呼唤着“相父”。
他的手指微微一顿,在“艮”位(山)上,留下一个比别处更深的印记。
锦屏山雀…他心中默念着只有自己才懂的暗语,疲惫地闭上眼。风雪拍打着断壁残垣,发出呜咽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