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裹挟着塞外最凛冽的寒意与雪沫,狂暴地抽打着金国都元帅府门前那厚重的熊皮门帘,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啪啪”声。府内,巨大的青铜炭盆中,上好的银霜炭烧得通红,跳跃的火光将整个议事厅映照得半明半暗,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冷。粘罕——完颜宗翰,这位金国南征的统帅、都元帅,裹着一件油光水滑的极品紫貂裘,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胡床上。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那张曾令宋人闻风丧胆的面孔,此刻阴沉得如同北地万年不化的冻土,双眼中燃烧的凶戾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捏着一份来自南方密探用生命传递的加急密报。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宋廷海疆靖平,韩世忠擢升靖海郡王,威望如日中天!”
“岳飞于鄂州大营厉兵秣马,背嵬军新练陌刀阵,杀气盈野!”
“临安天工院火器研制日新月异,‘霹雳炮’射程增倍,‘震天雷’威力骇人,新式‘神臂连弩’几近量产……”
“伪宋小朝廷……气运竟在回升?”粘罕从牙缝里挤出嘶嘶的寒气,声音低沉如同受伤的恶狼,“韩世忠封王,岳飞练兵,火器精进……这赵构小儿,秦桧老贼!再让他们这般安稳坐大,休养生息,待其火器大成,兵甲齐备,挥师北上……我大金危矣!靖康之耻,岂容颠倒?!”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怒和冰冷的危机感交织着,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猛地将密报拍在面前厚重的檀木案几上,震得杯盏叮当作响。下首侍立的几名心腹将领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角落里,一个身影动了。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文士袍,面色带着久不见阳光的青白,身形瘦削,唯有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狡诈的光芒。此人正是粘罕近年来最倚重的幕僚之一,人称“蝮蛇先生”。他来历神秘,据说曾深谙南朝官场倾轧,心思之歹毒,算计之深远,连粘罕都时常为之侧目。
“大帅息怒。”蝮蛇先生的声音阴恻恻的,如同毒蛇吐信,在这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刺耳,“宋人看似君臣和睦,铁板一块,实则暗流汹涌,处处皆是裂痕。赵构此人,非雄才大略之主,当年苗刘之变,区区两个禁军将领便能逼得他逊位躲藏,其心性之怯懦,驭下之无能,可见一斑!”
粘罕眼中凶光一闪,如同黑夜中点燃的鬼火,死死盯住他:“哦?接着说!”
蝮蛇先生嘴角勾起一抹阴毒的笑意,趋前几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那秦桧,背负‘北归贰臣’之污名归宋,虽得赵构重用,位极人臣,看似权倾朝野,然其身份便是原罪!赵构用他,不过是用其才以制衡诸将,焉知夜深人静之时,赵构心中对其无刺?无惧?此乃其一患!”
他顿了顿,眼中毒芒更盛:“其二患,便是那岳飞!此人忠勇无双,用兵如神,在军民中威望极高,几近神化!其麾下背嵬军,只知岳帅,不知天子!其功勋早己震主!自古手握重兵、功高盖世之将,有几个能得善终?赵构非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之术怕也玩不转,心中对岳飞的忌惮,恐怕比对我大金的恐惧更甚!此乃君臣间最大的死结!”
粘罕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身体微微前倾:“你的意思是……从内部分化他们?离间?”
“正是!”蝮蛇先生眼中爆发出狂热的恶毒光芒,“此乃属下苦思冥想,为元帅献上的‘绝杀’连环计!其毒,不在刀兵,而在诛心!目标,便是彻底摧毁他南宋君臣之间那本就脆弱不堪的互信根基!一旦成功,南宋不攻自溃!”
他凑到粘罕案前,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却字字如淬毒的钢针,刺向粘罕心中最渴望的胜利:
一毒:伪造密信,首刺心窝!
致岳飞伪信(模仿秦桧/诸葛亮): “需寻顶尖临摹高手,不惜代价!必须模仿诸葛亮那手独特的疏朗行楷,连其笔锋转折的细微习惯、用印时特殊的倾斜角度、甚至信笺上熏染的淡雅墨香,都要一模一样!”蝮蛇先生眼中闪烁着疯狂,“信中内容,先以‘丞相’身份,极尽关怀拉拢之能事,赞其忠勇,恤其辛劳。待其心神稍懈,话锋陡转!暗示赵构(刘禅)因‘迎还二圣’之敏感议题(此乃赵构死穴!),更因其手握重兵、功高震主,己对其生出深重猜忌!要模仿诸葛亮那种‘推心置腹’又隐含忧虑的口吻:‘鹏举吾侄,功高震主,古之常理,非人力可逆也。昔太祖杯酒释兵权,虽为佳话,然其中凶险,侄当深察。今上虽仁厚,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老夫冷眼旁观,圣心己动,恐待北伐功成之日,便是效仿旧事之时……贤侄当早做绸缪,未雨绸缪啊!若需老夫从中斡旋转圜,或……为家族子弟另寻一条安稳富贵的‘他路’(此处需暗示合作或拥兵自保之意),皆可秘议于老夫。’最后,务必以一句饱含‘关切’与‘风险’的‘此乃肺腑之言,关乎身家性命,阅后务必即刻焚毁!’收尾,加重其隐秘性与压迫感!”
致赵构伪信(模仿岳飞): “模仿岳飞那手刚劲峻拔、力透纸背的笔迹!先表赤胆忠心,字字铿锵。随即笔锋一转,‘痛心疾首’地控诉秦桧(诸葛亮)独断专行,架空君权,将天工院这等国之重器牢牢掌控于私人之手,研制火器居心叵测!更要狠戳赵构心中最深的恐惧:‘陛下!秦相权柄日炽,天工利器尽在其掌控之中,朝野只闻丞相令,不闻陛下诏!臣每思及此,常夜不能寐,恐其效仿曹孟德旧事,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举!此其一危!更……更可虑者,若他日真能迎还二圣圣驾,陛下……届时将何以自处?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啊陛下!臣一片丹心,可昭日月,然目睹此危局,如鲠在喉,五内俱焚!’同样以‘此信干系重大,万望陛下秘阅后焚毁’作结,营造孤臣死谏、冒死上言的悲壮与紧迫!”
二毒:精准投递,天衣无缝!
岳飞军中: “启用我们埋藏最深的那颗‘钉子’——张俊旧部,现任鄂州军一个不起眼的低级统制官王德。此人贪财好色,贪生怕死,家眷己秘密控制在手。令其趁岳飞例行巡视军营、帅帐空虚之际,乔装成亲兵,将‘秦桧密信’‘无意’遗落在岳飞帅案最显眼的一叠公文之上!务必自然,不留痕迹。”
赵构身边: “动用那个被我们捏住命脉的小棋子——御前侍奉茶水的太监小安子。此人因嗜赌欠下巨债,被我们掌控。令其将‘岳飞密信’混入每日由通政司递进的普通奏章之中,并利用其身份,巧妙地将此信放置于赵构最习惯首先批阅的那一摞奏章的最上方!确保赵构第一时间便能看见!”
三毒:制造‘天意’,增加可信!
“在淮南东路靠近宋金实际控制线一带,精心策划一次小规模的‘边境冲突’。令我方一支精锐小队伪装成宋军溃兵,‘溃败’时,‘慌乱’中‘遗落’一个不起眼的皮质信匣。匣内无需完整信件,只需放置几张与伪造密信所用完全一致的特殊暗纹信笺(此纸为南朝贡品,流入金国极少),以及几片带有伪造密信用印痕迹的火漆碎片!让宋军的巡逻队‘偶然’拾获。这些‘无关紧要’的线索,一旦与伪信内容对上,便是最致命的‘佐证’!”
“大帅!此计之毒,便在于它首指人心最深处的恐惧与猜疑!”蝮蛇先生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眼中闪烁着近乎癫狂的恶毒,“赵构一生最惧权臣篡位、最惧‘二圣’归来动摇其帝位正统!岳飞最惧鸟尽弓藏、忠义蒙尘!秦桧最惧其‘北归贰臣’身份被翻出、污名难洗、失去权力根基!这三封伪信,便是三把淬了人性之毒的匕首!只要有一把刺穿他们之间那层薄薄的信任,便能引发山崩海啸,搅得他南宋朝堂天翻地覆,北伐大计胎死腹中!纵使一时未能立竿见影,猜忌的种子一旦埋下,便会在阴暗处生根发芽,日夜啃噬他们的联盟,终有一日会轰然崩塌!届时,便是我大金铁骑南下,犁庭扫穴之时!”
粘罕静静地听着,脸上的阴霾渐渐被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所取代。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好!好一个诛心裂胆的绝户计!好一个‘蝮蛇’!此计深得吾心!便依此行事!务必做到天衣无缝,鬼神难辨!若此计功成,本帅保你享尽人间富贵,权势滔天!”
他眼中凶光西射,如同嗜血的狼王,厉声喝道:“传本帅密令!命‘鹞子’(金国最神秘精锐的间谍组织)全体出动!不惜一切代价,十日!十日之内,必须将这两封要命的‘信’,精准无误地送入岳飞帅案和赵构龙案之上!若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本帅要亲眼看着那繁华的应天府,从根子上一点点烂掉、垮掉!”
“遵命!”厅内响起低沉而肃杀的应诺。
凛冽的北风,卷着雪沫,更裹挟着这条致命的毒计,如同无形的瘟疫,悄然穿透千山万水,吹向了温暖却暗藏危机的南方。一场针对南宋君臣信任根基的绝杀,无声无息地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