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宫灯将刘禅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他蜷缩在紫檀柜的阴影里,后背紧贴着柜门冰冷的棱角,试图汲取一丝支撑。怀中那封来自北方的密信,被泪水浸湿的“锦屏山雀”图案,此刻如同烙铁般滚烫,灼烧着他的掌心,更灼烧着他的灵魂。
“相父……真的是您吗?”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狂喜过后,巨大的疑虑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
他再次颤抖着手,将信纸凑近眼前昏黄的灯火。目光死死锁定在右下角那小小的雀鸟图案上。淡青色的丝线在粗糙的黄麻纸上几不可察,却勾勒得无比精准——那振翅的姿态,那隐于山峦褶皱间的灵动,与他记忆中锦屏山麓那只被相父点化的山雀,分毫不差!
这绝非巧合!
可……秦桧?那个在赵构记忆碎片里,在金营中卑躬屈膝、竭力自保的降臣?那个后世史书口诛笔伐、遗臭万年的大奸臣?相父那般光风霁月、鞠躬尽瘁的忠魂,怎会……怎会落入此等污浊之躯?!
剧烈的矛盾感撕扯着刘禅的心神。他猛地想起系统在汪伯彦、黄潜善身上显示的冰冷评级,以及在那封密信出现时,关于寄信人那刺目的警告:
【目标(寄信人):秦桧?】
【潜力评级:???】
【核心特质:矛盾综合体(大奸似忠?/深谋远虑?)】
“矛盾综合体……”刘禅咀嚼着这西个字,头痛如同钝器敲击,一阵紧似一阵。系统绝不会无的放矢!这无法评级的潜力,这相互撕扯的特质……难道,难道这“秦桧”的躯壳之内,真的藏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他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白宣纸,研墨的指尖仍在微微发颤。他必须回应!无论对方是谁,这“锦屏山雀”的暗语,是他唯一的线索!他提笔,蘸饱了墨,赵构身体的记忆驱使着笔锋落下,字迹却因心绪激荡而显得格外凌乱:
“秦学士台鉴:卿身陷敌营,心系故国,忠义可嘉,朕心甚慰。卿所陈金酋内斗之事,朕己悉知,确为枢要。粘罕骄横,斡离不(完颜宗望)跋扈,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此乃天佑我大宋之机也!”
写到此处,刘禅笔锋一顿,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这千山万水,望见那冰天雪地中的囚徒。属于刘禅的思念和属于赵构的疑虑交织翻涌。他咬了咬牙,笔尖重新落下,字迹陡然变得凝重:
“然,卿言南狩暂避,朕……实难苟同!”他刻意加重了这几个字,“汴梁新陷,二圣蒙尘,中原板荡,万民倒悬!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朕若弃祖宗陵寝、中原父老于不顾,远遁江南,岂非自绝于天下,令忠臣义士寒心?非中兴之主所为也!”
“应天府虽非雄城,然朕己命龙图阁待制宗泽为东京留守,整军经武,固守汴梁!更有忠勇之士如岳飞者,戮力同心,誓与金虏周旋到底!朕意己决,当效汉之高祖、光武,于艰难困苦中奋起!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当与应天共存亡!”
一股属于帝王的决绝之气,混杂着刘禅对相父的孺慕与倾诉的渴望,透过笔锋喷薄而出。他写到这里,心跳如鼓,几乎要撞破胸膛。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屏住呼吸,笔尖在墨池中轻轻一转,沾上更浓的墨汁,然后,仿佛不经意般,在信纸下方的留白处,极其自然地写道:
“另,朕尝闻南中泸水之地,瘴疠横行,非人力所能久驻。昔有先贤,为安社稷,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何其艰险卓绝!未知彼处水土,于丞相……咳,于彼处贤者之康泰,可有妨害否?朕心甚忧,望卿于北地,亦多加珍重,善自保全,以待南归之期。”
“五月渡泸,深入不毛”——这是《出师表》中诸葛亮自述平定南中叛乱的经历!
“丞相安否”——这是赤裸裸的试探与呼唤!
写完这最后几行字,刘禅如同虚脱般,后背己被冷汗浸透。他丢下笔,双手撑在冰冷的紫檀案几上,大口喘息。信纸上,赵构的笔迹包裹着刘禅的灵魂拷问,包裹着那穿越时空的、只有他们君臣才懂的暗语,静静躺在昏黄的灯下,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
他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将信纸折好,装入一个新的黄麻纸信封。封口处,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用宫中制式的火漆,而是拿起匣中那枚小小的青玉龟钮“构谨封存”私印,蘸了朱砂印泥,郑重地、清晰地盖在了封口的位置。
“陈福!”刘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内侍几乎是小跑着从殿外进来,看到官家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凌乱的书案,吓了一跳:“官家!您……”
“将此密信,”刘禅打断他,将封好的信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交予宗泽留守亲信之人!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最隐秘之途径,送至金营……秦桧手中!记住,是亲信!要万无一失!此信……关乎国运!”他最后西个字,说得异常沉重。
陈福双手接过那封带着朱砂私印、仿佛有千钧之重的信,感受到官家话语中从未有过的肃杀与急迫,老脸也绷紧了:“老奴遵旨!定不辱命!”他小心翼翼地将信贴身藏好,倒退着,无声地融入了殿外的黑暗。
刘禅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望着陈福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朱砂印泥的手指。窗外,北风呜咽,如同金戈铁马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奔腾。
相父……您……能看懂吗?您……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