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黎明前的阴霾

云州城，长风镖局后院厨房。

天还没亮透，灶膛里的火却己烧得旺旺的，映着赵婶一张圆润却绷得紧紧的脸。她手里的大勺用力搅动着锅里的骨头汤，浓郁的香气混着水汽弥漫开来，却驱不散她眉宇间的愁云。

“咕嘟…咕嘟…”汤沸着，像她此刻焦灼的心。

“吱呀”一声，厨房那扇旧木门被推开，带进一股深秋清晨的寒气。管家王伯佝偻着背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空了的酒葫芦，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疲惫和更深的忧虑。

他看了眼忙碌的妻子，默默走到角落的水缸边舀水。

“死老头子！又躲哪儿偷喝酒去了？”赵婶头也没回，声音却像她手里的大勺一样，带着火气砸过来，“总镖头刚…刚走，灵堂还摆在那儿呢！镖局里里外外多少事？你这老东西还有闲心灌黄汤！”

王伯被骂得一缩脖子，讪讪地放下水瓢，搓着手，声音沙哑：“我…我心里堵得慌啊，老婆子。总镖头他…他走得太突然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声音哽咽，“这往后…镖局可怎么办？苏姑娘…还有墨影那孩子…”

提到苏荷和墨影，赵婶搅汤的手顿住了，重重叹了口气，火气也消了大半，只剩下浓浓的担忧和心疼：“谁说不是呢…荷丫头，自打爹娘没了，就跟着总镖头，好不容易练出本事能独当一面了…墨影那孩子，看着冷冰冰的，可也是个实心眼儿的，总镖头救了他命，他就死心塌地跟着卖命…这眼瞅着，天都要塌了！”

她抹了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脸，压低声音，凑近王伯：“我今儿一早去前院取柴火，听见…听见大少爷林宏和他那婆娘马氏，在偏房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家产’、‘分家’、‘不能便宜了外人’…那语气，听得我心惊肉跳！总镖头尸骨未寒啊！他们…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王伯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他…他们敢？！长风镖局是总镖头一辈子的心血！苏姑娘是他亲外甥女，怎么就是外人了？！”

“哼！在人家眼里，咱们都是外人！”赵婶恨恨地又搅了一下汤，汤汁溅出锅沿，滋啦作响，“特别是那个马氏，仗着娘家有几个臭钱，眼睛都长到头顶上了！我看啊，灵堂上准没好事！荷丫头性子硬，墨影那孩子更是个煞神…可千万别…”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刻意拔高的、带着哭腔的干嚎打断了。那声音由远及近，正是往灵堂方向去的。

“爹啊！我的亲爹啊！您怎么就撇下儿子走了啊——”

是林宏！

王伯和赵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祥的预感。赵婶把大勺往锅里一扔，也顾不上汤了，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把手：“走！快去看看！”

两人匆匆走出厨房。天色己蒙蒙亮，但长风镖局偌大的前院却笼罩在一片沉重的死寂中，只有灵堂方向传来的林宏那虚假刺耳的哭嚎，撕扯着清晨的空气。

白幡在寒风中无力地飘荡，更添几分凄凉。

灵堂内，烛火摇曳。正中，“先考林公震远之灵位”的牌位肃立。苏荷一身素白麻衣，腰悬两柄古朴短剑，脸上覆盖着沾染暗红污迹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寒潭却压抑着巨大悲痛的眸子。

她挺首脊背跪在灵前，如同一柄即将出鞘却强行按捺的剑。

在她身后半步，矗立着一座沉默的山岳。高大、冷峻，脸上覆盖着只遮住上半张脸（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利落的下颌）的黑铁面具。他正是被总镖头林震远救回、化名“墨影”的楚星河。

此刻，他周身散发的气息，比这深秋的黎明还要凛冽刺骨，那双露在面具外的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即将爆发的风暴。

他们的两侧，是同样悲愤难当的机灵少年阿福和眼睛红肿如桃的丫头小桃。小桃紧紧攥着阿福的衣袖，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林宏扑在灵前干嚎了几嗓子，猛地转过身，油头粉面的脸上不见多少悲痛，反而带着一股虚张声势的得意和贪婪。

他身旁跟着打扮妖娆的马氏，正捏着帕子假惺惺地拭泪，眼神却像钩子一样刮过苏荷等人。

“苏荷！”林宏指着银面女子，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毒的指责，“都是你！要不是你撺掇我爹接那趟要命的镖，他怎么会死在黑风岭那破客栈？长风镖局几十年的基业，全毁在你这个丧门星手里了！”

马氏立刻尖声帮腔，声音刺耳：“克父克母还不够，又来克舅舅！镖局的精锐都死光了，都是你这祸害招的！你们还有脸杵在这儿碍眼？”

这颠倒黑白的污水兜头泼来！跪在灵前的王伯气得浑身哆嗦，挣扎着要起身：“大少爷！夫人！血口喷人要遭天谴啊！总镖头是遭了奸人暗算，是为了护…”

“闭嘴，老废物！”林宏粗暴地打断王伯，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长风镖局现在姓林！我当家！你们这些跟着祸害的，统统给我滚蛋！”

他趾高气扬地环视一周，目光最后钉在苏荷冰冷的银面上，下达了驱逐令：“听着！看在死鬼爹的份上，城西林家那处闹鬼的破祖宅，施舍给你们落脚！立刻收拾你们的破烂，滚出长风镖局！多留一刻，休怪我不念旧情！”

“林宏！”苏荷缓缓站起身，银面转向他，声音透过面具，冰寒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锋，“舅舅尸骨未寒，灵前夺产驱人。你，很好。”

“哼！废话少说！滚！”林宏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色厉内荏地挥手，几个跟着他进来的马家仆役立刻凶神恶煞地围了上来，作势就要驱赶苏荷等人。

就在那几个仆役即将靠近苏荷的刹那——

“唰！”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横移，瞬间完全遮蔽了苏荷的身影！

是墨影！

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向前踏出了坚实的一步。黑铁面具转向那几个扑来的仆役，那双深渊般的眼眸骤然爆发出凝若实质的恐怖杀意！那杀意冰冷、粘稠、如有千钧之重，仿佛来自尸山血海！

空气瞬间冻结！

那几个气势汹汹的马家仆役，脸上的凶悍瞬间化为极致的惊恐，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狠狠钉在原地！

他们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连呼吸都停滞了，惊恐万分地看着那双毫无人类情感的冰冷眼睛，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离得最近的两人，更是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林宏和马氏更是骇得连退好几步，后面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脸色惨白如纸，看向墨影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绝对的武力压制带来绝对的死寂。偌大的灵堂内，落针可闻。唯有烛火在凝滞的空气中不安地跳动，映照着林宏马氏惨白的脸，和那尊沉默矗立在苏荷身前、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黑面煞神”。

王伯紧紧抓住气得浑身发抖的赵婶的手，老两口看着挡在前方的墨影和苏荷挺首的背影，绝望中又生出了一丝渺茫的希冀。

阿福和小桃则紧紧靠在一起，望着墨影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敬畏和依靠。

灵堂之上，风暴的中心，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