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雨幕重逢
滨海国际机场的玻璃穹顶外,暴雨刚刚收敛了它的暴烈,只留下湿漉漉的水汽弥漫在空气中。黎小诺站在到达大厅的落地窗前,看着雨水顺着钢化玻璃蜿蜒而下,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她伸出手,接住空调出风口飘落的凉意,水珠顺着指尖滚落,在米色羊绒大衣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黎小姐?”广播里机械的女声突然响起,惊得她指尖微微一颤。她做了三次深呼吸,才转身走向接机口。就在这时,一股清冽的薄荷混着沉稳雪松的气息悄然钻入鼻腔,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行李箱的万向轮却在此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在提醒她某个不愿面对的现实。
“看来有人抢在我前面接你了。”
低沉的嗓音裹挟着雨后清冷的湿气扑面而来。黎小诺猛地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那双深邃如寒潭的凤眸里。沐然单手撑在她的行李箱上,黑色的机车皮衣衬得肩线凌厉如刀锋,潮湿的碎发垂落在眉骨,巧妙地遮掩了那道她曾在无数个噩梦里反复勾勒的疤痕轮廓。
“你的……”他忽然顿住,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捏着一枚粉红色的头盔,那熟悉的樱花粉让她心头一悸。包装纸上的水渍晕染开来,像一朵暧昧绽放的花。
黎小诺感觉耳垂微微发烫。前世,她首到十八岁生日那天,才在沐然收拾旧物时,无意中发现衣柜深处静静躺着一个落满灰尘的同款粉色头盔。此刻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塑料外壳传递过来,竟比记忆中任何一次触碰都要灼人。
“要下雨了。”他突然用头盔微微挡住侧脸,只露出线条锐利的下颌线。黎小诺这才注意到他左手戴着厚实的皮质护腕,袖口边缘隐约透出一抹新鲜的擦伤痕迹,红得刺眼。
机车的轰鸣声瞬间碾碎了雨后的宁静。坐在后座,黎小诺透过小巧的后视镜,望着逐渐缩小的机场建筑,舌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支草莓甜筒的甜蜜。前世,她花了整整三个月才让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开口对她说超过三句话。而现在,他不仅主动载她回家,连准备的头盔都是她曾经最爱的樱花粉,这微小的改变让她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希望。
“坐稳了。”沐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猛地拧动油门。机车如同离弦之箭,骤然冲进重新变得密集的雨幕中。黎小诺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他皮夹克的下摆,那股清冽的薄荷气息混杂着机油味强势地灌入鼻腔。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头盔上的声响越来越密集,让她恍惚间想起了前世最后的那个雨夜——同样是倾盆暴雨,沐然浑身湿透、义无反顾地冲进那片火海的背影,成了她记忆深处永不磨灭的烙印。
“小心!”沐然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低喝。黎小诺猛地抬头,正对上他骤然收缩的瞳孔。机车在湿滑的路面上剧烈地左右摆动,划出危险的蛇形轨迹。她清晰地看到他左手虎口处因用力而绷紧的肌腱——那里,是前世他为她挡下致命一击时留下的旧伤。
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尖锐得划破雨幕。黎小诺的后背重重撞在沐然坚实的背上,他反应极快,一只滚烫的手掌瞬间护住了她的后脑。当机车终于惊险地停稳时,她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紧贴着他的腰背,姿势窘迫,潮湿的刘海狼狈地黏在睫毛上,视线一片模糊。
“你心脏跳得好快。”他率先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几滴冰凉的水意外地溅落在她的鼻尖。黎小诺这才惊觉,他脖颈处的皮肤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触手可及的热度让她心头一紧,“你……是不是在发烧?”
话音未落,沐然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单手撑着机车扶手,弯着腰喘息,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肩膀微微颤抖。黎小诺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伸出手,探向他的额头——那滚烫的触感让她心惊。“你烧得这么厉害还骑摩托?”她脱口而出,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这精准的判断,分明是前世她作为医生才具备的专业素养。
沐然猛地止住咳嗽,怔怔地望着她,雨水顺着他凸起的喉结滚落,消失在皮衣领口深处。黎小诺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姿势有多么不妥——整个人几乎还贴在他背后。她慌忙想要翻身下车,脚踝却在落地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身体失去平衡。
“小心。”
那熟悉的、带着木质冷香的怀抱再次将她笼罩。沐然竟单手将她稳稳抱起,另一只手还拎着她那个不小的行李箱。黎小诺的耳尖瞬间红透,脸颊紧贴着他微湿的衬衫领口,那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气让她心神恍惚。这味道……她突然想起,前世在他的葬礼上,他静静躺在棺椁里,领口似乎也浸染着同样的、挥之不去的冷冽气息。
“你的左手……伤口需要处理。”她声音有些发紧,目光落在他护腕边缘渗出的新鲜血迹上。
沐然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老城区的青石板路在雨后泛着幽深的光泽,他抱着她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口。黎小诺仰头,看见二楼晾衣绳上飘荡着一条纯白色的棉布床单,在湿漉漉的风里舒展招摇,那纯净的白色,恍惚间竟让她想起了教堂婚礼上圣洁的帷幔。
“你什么时候学会骑摩托的?”她轻声发问,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后颈,那里有一块硬币大小的、略显狰狞的陈旧烫伤疤痕。
“上个月。”沐然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脚步未停,“记得城南那家24小时诊所吗?常去。”
黎小诺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前世的记忆碎片闪过——她因车祸住院时,某个深夜醒来,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袋新鲜水果,价签上打印的日期,恰恰就是沐然去那家诊所挂急诊的日子。
机车最终停在了一栋爬满苍翠常春藤的老式洋房前。沐然抬脚利落地踹开沉重的院门时,黎小诺敏锐地捕捉到他左腿动作有极其轻微的迟滞和不自然。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前世那场吞噬一切的火灾现场,他就是拖着这条伤腿,在滚烫的废墟和呛人的浓烟中,一遍又一遍、近乎绝望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搜寻了整整一夜。
“先去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他把她小心地放在玄关柔软的地毯上,转身从旁边的储物柜里翻出一条干净蓬松的毛巾递给她。黎小诺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左手无名指的根部——那里有一圈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戒痕。这个位置……正是前世他佩戴婚戒的地方。
沐然没有多言,转身径首走向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深色浴袍的下摆轻轻扫过她光裸的小腿肌肤,带来一阵微痒:“你的房间在二楼东厢,收拾好早点休息。”
“可你在发烧!”黎小诺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他浴袍柔软的下摆一角,“让我看看体温,你需要退烧药……”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沐然高大的身躯猛地僵在原地,浴袍的领口因她的拉扯微微敞开,露出了锁骨下方一道狰狞扭曲的陈旧疤痕。黎小诺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道疤!那是前世混乱中,她亲手划下的伤口!当时他紧握着她的手,鲜血染红了衣袖,却还笑着对她说,这是守护者必须付出的代价,是他的勋章……
“明天开始实习。”他突然用力扯松了颈间的领带,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下午三点,公司财务部,别迟到。” 说完,他不再看她,大步流星地踏上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老房子里显得格外沉重。
黎小诺望着他迅速消失在楼梯转角处的背影,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肌肤滚烫的触感。她弯腰,捡起他刚才动作间掉落在地毯上的一串钥匙。钥匙圈上挂着的几把钥匙都很普通,唯独其中一把银色的钥匙,齿纹的形状异常独特——那弧度,那深浅……竟和她前世在某个隐秘保险柜深处看到的、用于封存遗嘱的唯一钥匙,一模一样!
窗外,雨滴顺着古老的瓦檐坠落,在庭院的青石板上敲击出清脆而孤寂的韵律。黎小诺轻轻推开东厢房那扇雕花木窗,夜风带着雨后的凉意涌入。她的目光无意间扫向二楼相连的露台,却蓦然定住——沐然竟然站在那里,背对着她,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薄荷味的淡青色烟雾被夜风温柔地揉碎、吹散。更让她心头一震的是,他左手随意搭在冰冷的铁艺栏杆上,无名指上赫然戴着一枚铂金戒指,在清冷的月光下折射出坚硬而孤寂的寒光。
她猛地想起那份冗长遗嘱附录里,一行极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附加条款:若遗产继承者黎小诺于三十周岁前缔结婚姻关系,则其名下50%的遗产将自动转入其配偶账户。窗外的雨丝仿佛瞬间变得粘稠沉重,黎小诺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窗棂上几道早己干涸、深浅不一的抓痕——那是前世某个绝望的夜晚,她试图翻窗逃离时,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印记。
就在这时,二楼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重响,像是重物狠狠砸在地板上!
黎小诺心头一紧,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冲出房门,疾步奔上楼梯。推开虚掩的房门,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沐然捂着胸口,痛苦地蜷缩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他原本洁白的衬衫前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洇开一片刺目的深红,那血迹的形状……隐约透出一种不祥的、类似某种特殊创伤的轮廓。
“别过来!”他猛地抬头,嘶哑地低吼,试图挥手阻止她靠近。几乎同时,走廊深处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类似巨大金属断裂或重物撞击的巨响!黎小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下意识扑倒在地,而沐然己用尽力气,猛地翻身将她护在自己身下,同时右手迅捷如电地摸向床头柜方向,那里似乎藏着什么。
冰冷的月光透过露台彩绘玻璃窗投射进来,在沐然苍白紧绷的脸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那光影竟带着一丝诡异的暗红。黎小诺的目光死死锁在他因动作而微微掀起的衬衫下摆——他紧实的后腰处,一道深褐色的、形状奇特的陈旧疤痕暴露在空气中。那疤痕的轮廓……像极了前世那份冰冷遗嘱暗红色封皮上,用烫金勾勒出的古老家族徽记!
“你果然……”他喘息着,声音里混着血腥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沉痛,“带着那些记忆回来了……” 他强撑着身体,目光锐利如鹰隼般锁住她,带着审视与深不可测的复杂情绪,“这次……你打算怎么改写这个故事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