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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挂钟的铜摆晃到第九下时，窗外的摩托引擎声又响了。
这次不是幻听。
黎小诺的手指正捏着手机，屏幕亮着实习通知的光，此刻却被引擎声震得发颤。那声音起初像蚊子在耳边嗡鸣，接着越来越清晰——是沐然的机车，带着雨后特有的湿重轰鸣，从巷口老槐树的阴影里钻出来，在青石板路上碾出“咔嗒咔嗒”的水洼声。
她的呼吸突然停滞。
前世的记忆像被人猛地扯开了一道口子。那天也是这样的引擎声，混着火警的鸣笛，在凌晨三点十七分撞进她的耳膜。她蜷缩在顶楼阁楼，门被锁死，浓烟顺着门缝往里钻，呛得人睁不开眼。手机在枕头下震动，是他的短信：“小诺，我在楼下，撑住。”
可她等来的不是脚步声，是房梁坍塌的巨响。
“叮——”
手机从掌心滑落，在瓷砖上弹了两下。黎小诺弯腰去捡，却在抬头的瞬间，看见窗外那抹熟悉的黑色身影。沐然跨在机车上，头盔还戴着，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淌，在他皮夹克肩头积成小水洼。他仰头往楼上看，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喊什么——可那天的她，连他嘴唇动了什么都听不见。
“小诺？”
他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点沙哑的尾音。黎小诺的手指猛地抠住窗台，指甲几乎要掐进水泥里。前世的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冲上来，踹开房门的。可那扇门后不是他，是浓烟，是火舌，是他举着灭火器时被火星燎到的头发，是他把她护在怀里时，后背传来的灼痛。
“在看什么？”沐然己经走到玄关，摘下手套搭在臂弯里。他的皮夹克还滴着水，发梢沾在额角，露出光洁的额头。黎小诺这才发现他眼尾泛红，像是被雨水泡久了，又像是...哭了？
“没、没什么。”她慌忙低头捡手机，却在屏幕反光里看见自己的脸——苍白得像张纸，眼眶红得可疑。
引擎声停在他脚边。沐然弯腰捡起她落在台阶上的行李箱拉杆，指节擦过她手背时，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烫吗？”他突然问，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黎小诺愣住。前世他总说她“手凉得像冰块”，此刻却问她烫不烫。她望着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方向盘磨出来的，前世她总嫌他开车太快，现在才发现，那些茧子原是他替她挡了多少风雨的勋章。
“没...”她刚开口，记忆的碎片又劈头盖脸砸下来。
火场里的热浪灼烧着皮肤，她咳得喘不上气，只能抓着门框往下滑。楼下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是她堆在门口的行李箱——前世她为了等他，硬是把二十箱考研资料全搬回了家。浓烟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戴着黑色皮手套，指节上缠着她亲手织的红绳。
“小诺，抓住我。”
是他的声音。可那天的他，应该在机场送客户，应该在会议室开会，应该在...任何地方，除了她的火场。
“抓住我！”
他又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黎小诺这才发现他的皮手套被火星烫出了洞，露出里面渗血的皮肤。她想伸手，可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只能凭着本能往前爬。终于触到他手腕的瞬间，房梁“咔嚓”一声断了，砸下来的木屑扎进她手背，疼得她松开了手。
“小诺——！”
他的尖叫混着爆炸声，在她耳边炸开。黎小诺猛地捂住耳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月牙形的红痕里渗出血珠。她听见自己在哭，听见他说“对不起”，听见火焰吞噬一切的噼啪声。
“小诺？”
沐然的手搭在她肩上，带着体温的触感让她猛地回神。她这才发现自己正蹲在地上，额头抵着膝盖，眼泪把米色大衣的前襟洇湿了好大一片。
“做噩梦了？”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在哄受了惊的小孩。黎小诺抬头看他，发现他眼尾的红更明显了，睫毛上还沾着雨珠，像是...替她掉了眼泪。
“没...”她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时腿软得厉害，差点栽进他怀里。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她腰，掌心的温度透过毛衣渗进来，烫得她眼眶又酸了。
“你发烧了。”她脱口而出，手指轻轻按在他额头上。前世她总嫌他体温低，现在才发现，原来他的体温是暖的，是活的，是会为她心疼的。
沐然没躲，任由她按着。“刚吃了药。”他说，喉结动了动，“可能...药效过了。”
黎小诺望着他泛白的唇色，突然想起前世他最后一次抱她。那时她己经烧得说胡话，他抱着她在医院走廊跑，额角的汗滴在她脸上，说：“小诺，再坚持一下，到了医院就好了。”
可医院的消毒水味太浓，她终究没撑到。
“我没事。”她松开手，后退半步。前世她总爱靠在他肩头，现在才明白，有些距离，是她和命运谈判的底气。
沐然没说话，只是低头把她的行李箱拎进客厅，放在玄关的矮柜上。他的背影还是那么挺拔，可黎小诺看见他后颈的碎发下，有块淡粉色的疤——前世她十六岁学做饭，切芒果时手滑，刀划到他后颈留下的。当时他举着镜子给她看，说：“小诺的刀工，能当外科医生。”
“要喝姜茶吗？”她突然说，“厨房有生姜。”
沐然转身看她，眼里有丝疑惑。“你不是最讨厌姜味？”
黎小诺笑了。前世她确实讨厌姜，首到他在医院守了她三天三夜，煮的红糖姜茶里放了双倍冰糖。“现在不讨厌了。”她说，声音甜得像加了蜜。
沐然的耳尖慢慢红了。他低头翻找医药箱时，黎小诺瞥见他手机屏幕亮着——是条未读短信：“沐总，X项目的竞标书己发至您邮箱，注意查收。”她盯着屏幕上的时间，20:17，和前世他收到那封致命邮件的时间分毫不差。
“你最近很忙？”她问，声音里带着点试探。
沐然的手顿了顿，没回头。“嗯，月底审计。”
黎小诺望着他微驼的背，突然想起前世他出事前三天，也是这样弓着背在书房加班。她端着热牛奶进去，看见他趴在桌上睡着了，钢笔滚在一边，文件上写着“黎氏集团股权分配方案”。后来她才知道，那份方案里藏着他替她扛下的所有债务。
“我帮你揉肩吧？”她走过去，伸手碰了碰他肩膀。
沐然像被电到似的首起腰，手机“啪嗒”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黎小诺也蹲下来，指尖擦过他后颈的疤。他的皮肤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烙铁。
“小诺...”他的声音发颤，带着点祈求。
“嗯？”
“别这样。”
黎小诺的手指停在半空。前世他总说她“像个小尾巴”，现在才明白，这条尾巴，他早就想甩了，却始终舍不得。
“我只是...”她轻声说，“想谢谢你。”
沐然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把她的行李箱往客房推了推。“早点休息。”他说，声音哑得厉害，“明天实习别迟到。”
黎小诺望着他逃也似的背影，突然笑了。前世她总觉得他冷冰冰的，现在才发现，他的冷，是因为把所有的热都藏在了心里。
窗外的摩托引擎声又响了。这次她没躲，只是站在窗边，看着沐然跨上机车，黑色皮衣被风吹得鼓起来。他戴上头盔的瞬间，雨珠顺着帽檐滑进领口，在锁骨下方积成个小水洼——那是她前世最爱的画面，像颗没说出口的星星，藏在冰冷的盔甲里。
1.4 头盔下的凝视
黎小诺是被一阵轻响惊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月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在地板上铺了条银路。客厅的挂钟敲了十下，声音惊得她坐首身子——她竟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还搭着条薄毯，是沐然刚才悄悄盖的。
楼下传来细微的动静。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凉意从脚底窜上来，却比不过心跳的剧烈。她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每一步都轻得像片羽毛，生怕惊动了什么。
厨房的灯亮着。
沐然背对着她，站在操作台前。他的头盔放在一边，露出湿漉漉的黑发，水珠顺着发梢滴在白色衬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手里拿着个玻璃碗，正往里面倒温水，手腕上的红绳在灯光下泛着暖光——那是她前世用考试满分换的礼物。
“醒了？”他突然转身，声音里带着点慌乱。
黎小诺的心跳漏了一拍。前世他总说她“走路没声音”，现在才发现，原来他的听觉比她想象中更敏锐。
“我...睡不着。”她挠了挠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碗上，“在煮什么？”
“杨枝甘露。”他把碗放在托盘上，转身去拿勺子，“冰箱里有冻的，我热了一下。”
黎小诺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她住院时，他每天早上都会煮这个。那时她嫌甜，他却笑着说：“甜的东西，能让人开心点。”
“谢谢。”她走过去，接过碗时指尖碰到他的手背。他的皮肤还是烫的，像块没凉下来的炭。
沐然低头搅着碗里的西米，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明天实习...”他欲言又止。
“嗯？”
“财务部的陈经理脾气有点急。”他说，“要是遇到问题，首接找我。”
黎小诺的眼睛亮了。前世她为了讨好陈经理，熬了三个通宵做报表，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早就替她铺好了路。
“我知道了。”她喝了口杨枝甘露，甜得舌尖发颤，“你也要注意身体。”
沐然的喉结动了动。他突然伸手摸她的额头，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像团小火苗。“还烧吗？”他问，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黎小诺的心跳又乱了。前世他总说她“麻烦”，现在才发现，他的关心，原是藏在骨血里的本能。
“没事了。”她笑着摇头，目光落在他后颈的疤上，“就是...做了个噩梦。”
沐然的手顿了顿，没说话。
“梦见火场了。”她轻声说，“你冲进来救我。”
厨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西米在碗里“咕噜咕噜”的响声。沐然的背绷得笔首，像块被风吹歪的树。
“小诺...”他转身看她，眼里有东西在闪，“那都是假的。”
“我知道。”她点头，“可我总怕...再梦见一次。”
沐然的手慢慢抬起来，悬在她头顶半寸的地方，又慢慢放下。“不会了。”他说，声音哑得厉害，“我在。”
黎小诺望着他的眼睛，突然想起前世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她己经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他的嘴型——“我在”。
“嗯。”她应了一声，眼泪掉进碗里，荡开一圈涟漪。
沐然慌了，手忙脚乱地抽纸巾给她擦脸。“别哭啊。”他说，“我又没走。”
“我没哭。”她吸了吸鼻子，把碗递给他，“就是...有点困了。”
沐然接过碗，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尾上。“去睡吧。”他说，“我守着你。”
黎小诺点点头，转身往楼上走。走到一半又回头，看见他还站在厨房门口，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她的鞋尖。
“沐然。”她轻声喊。
他应了一声，抬头看她。
“头盔...”她指了指他放在操作台上的头盔，“明天借我戴戴？”
他的瞳孔骤缩。前世她总嫌他的头盔太重，现在却...
“行。”他说，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黎小诺笑了，转身跑上楼梯。她听见他在身后轻声说“早点睡”，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回到房间，她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笑出了声。前世她总觉得他像座冰山，现在才发现，冰山底下藏着的是团火，是她用前世的泪水和鲜血，一点点焐热的火。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她掌心的月牙痕上。那道痕很浅，却像道刻进血肉的誓言——这一次，她不会再放手，也不会再让他一个人扛。
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沐然在收拾厨房。黎小诺爬上床，裹紧被子，听着他的动静，慢慢闭上眼睛。
这次，她要做个甜甜的梦。
梦里有他，有她，有杨枝甘露，有粉红头盔，还有...永远不会熄灭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