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诺是被一声极轻的“咔嗒”惊醒的。
那声音像金属搭扣松开的动静,混着厨房抽油烟机的嗡鸣,在凌晨一点的寂静里格外清晰。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在地板上淌成一片银水,刚好漫到她蜷着的脚边。
“小诺?”
熟悉的嗓音裹着点沙哑,从楼上飘下来。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却比不过心跳的剧烈——前世她总觉得这栋老房子的地板会“吃声音”,可此刻连沐然解衬衫纽扣的轻响都听得真真切切。
她扶着楼梯扶手往下挪,每一步都轻得像片云。走到二楼转角时,瞥见客厅的落地钟——指针正指向一点零七分,和前世她第一次发现他躲在厨房煮杨枝甘露的时间分毫不差。
“怎么醒了?”
沐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点慌乱的尾音。黎小诺扒着门框望去,只见他背对着她站在操作台前,黑色皮衣搭在椅背上,里面的白衬衫被解开两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方淡粉色的疤。他手里端着个玻璃碗,正往里面撒西米,手腕上的红绳随着动作晃呀晃,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旧旧的亮。
“我听见动静。”她溜达过去,鼻尖突然钻进熟悉的甜香——是椰奶混着芒果的甜,混着点姜的辛辣,“你煮杨枝甘露?”
沐然手一抖,西米撒了半勺在碗沿。“嗯...看你上次说外卖的太稀。”他低头用勺子刮掉碗边的西米,耳尖慢慢红到脖颈,“冰箱里有冻的,热得快。”
黎小诺盯着他的后颈。前世他总说“后颈怕冷”,所以冬天总围着高领围巾,可此刻他的碎发被空调风吹得一撮,露出淡粉色的疤——那是她十六岁学做饭时,举着水果刀追猫,一刀划在他后颈的。当时他疼得倒抽冷气,却举着镜子给她看:“小诺的刀工,能当外科医生。”
“要加姜吗?”她伸手碰了碰他手背。他的皮肤烫得惊人,像块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红薯。
沐然猛地缩回手,玻璃碗“当啷”撞在操作台上。“不、不用!”他手忙脚乱去拿汤勺,却把西米搅得溅出来,“你...你不爱吃姜。”
黎小诺笑出了声。前世她确实嫌姜辣,首到他在医院守了她三天,煮的红糖姜茶里偷偷放了双倍冰糖,还说“医生说甜的能补元气”。现在他明明记得她不爱姜,却又在煮的时候犹豫——原来不是忘了,是不敢。
“我开玩笑的。”她踮脚从橱柜顶层拿下玻璃饭盒,里面是她上周买的芒果干,“其实加姜挺好喝的,像...像你上次煮的那样。”
沐然的耳尖更红了。他低头搅着碗里的西米,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你...你以前总说我煮的太腻。”
“那是以前。”黎小诺把芒果干搁在操作台上,“现在不一样了。”
厨房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西米在碗里“咕噜咕噜”的响声。黎小诺望着他的侧影,发现他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吞咽什么。月光落在他后颈的疤上,把那片粉衬得更淡了,像朵快谢了的桃花。
“小诺?”他又喊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嗯?”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黎小诺的心跳漏了一拍。前世他总说她“藏不住心事”,现在才发现,原来他的眼睛比她想象中更亮,能看透她所有故作轻松的伪装。
“没事啊。”她歪头笑,手指悄悄勾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腕,“就是...做了个噩梦。”
沐然的手顿了顿,慢慢反握住她。“梦见什么?”
“梦见火场了。”她轻声说,指尖轻轻蹭过他掌心的薄茧,“你冲进来救我,可房梁砸下来的时候...你把我推开了。”
厨房里的抽油烟机突然“嗡”地停了。黎小诺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睫毛在颤抖,像被风吹乱的蝴蝶翅膀。“那都是假的。”他说,声音哑得厉害,“我不会让你再遇见那种事。”
黎小诺的眼眶酸了。前世他最后一次抱她时,也是这样说的。那时她己经被烟呛得说不出话,只能感觉到他的手臂在发抖,却还是把她护在怀里,用后背硬扛着砸下来的房梁。
“我知道。”她吸了吸鼻子,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他的衬衫被空调吹得凉凉的,可皮肤还是烫的,像团烧不尽的火,“所以这次换我来。”
沐然的身体僵了僵。他慢慢低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发顶。“小诺...”
“嗯?”
“别这样。”他的声音带着点祈求,“我...我怕自己扛不住。”
黎小诺抬起头,看见他眼里有星星在闪。那是她前世从未见过的脆弱,像块被敲开的冰,露出底下藏了二十多年的温软。
“我不怕。”她笑着说,伸手替他理了理的碎发,“我以前太胆小了,现在...我想当你的大胆。”
沐然的喉结动了动,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他的指尖还沾着西米的甜,像片融化的糖霜。“小诺,你变了。”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哪里变了?”
“以前你总躲着我。”他说,“现在...你像团火。”
黎小诺的心跳又乱了。前世她总觉得他像座冰山,现在才发现,冰山底下藏着的是片海,是她用前世的泪水和鲜血,一点点焐热的、翻涌的海。
“叮——”
手机在操作台上震动。黎小诺瞥了眼屏幕,是闺蜜发来的消息:“明天财务部报到,记得穿那套蓝西装!我赌陈经理会被你帅到!”她笑着回了个“OK”,一抬头却撞进沐然的目光里。
他的视线正落在她手里的手机上,屏幕光映得他眼尾发红。“很晚了。”他说,伸手去拿她手里的碗,“喝完早点睡。”
黎小诺没松手。她望着他后颈的疤,突然想起前世他出事前三天,也是这样弓着背在厨房给她煮夜宵。那时她嫌他啰嗦,抱着笔记本电脑敲代码,他却把切好的芒果放在她手边,说:“吃点甜的,别熬坏了。”
“沐然。”她轻声喊。
他应了一声,抬头看她。
“头盔...”她指了指他放在椅子上的黑色头盔,“明天...能借我戴戴吗?”
沐然的瞳孔骤缩。前世她总嫌他的头盔太重,说“像扣了个铁锅在头上”,现在却...
“行。”他说,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我...我明天擦干净。”
黎小诺笑了,伸手去碰了碰头盔的帽檐。塑料外壳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内侧贴着张褪色的便利贴——是她大学时写的:“沐然哥哥,骑车慢点儿,我等你回家。”
“这头盔...我小时候见过。”她突然说,指尖轻轻抚过便利贴的边角,“在你书房那个玻璃柜里。”
沐然的手顿了顿。“那是...我爸留给我的。”
“可我记得...”她歪头笑,“你十岁生日时,我吵着要送你礼物,你妈说‘小诺送的,小然哥哥肯定喜欢’,然后你就戴着这个头盔,骑车载我去买糖葫芦了。”
沐然的耳尖更红了。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背,声音轻得像片羽毛:“那时候你才六岁。”
“对啊。”黎小诺踮脚替他理了理衣领,“那时候你总说‘小诺坐好了,别摔着’,现在...换我提醒你了。”
厨房的挂钟敲了两下。黎小诺这才发现自己站了好久,脚早就麻了。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却被沐然稳稳扶住胳膊。他的掌心还是烫的,像块焐了很久的热玉。
“我扶你去睡。”他说,声音哑得厉害。
“不用啦。”黎小诺笑着挣开他的手,“我自己能走。”
她转身往楼上走,走到一半又回头。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她的鞋尖。他站在原地,手里端着那碗杨枝甘露,蒸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
“沐然!”她喊。
他应了一声,抬头看她。
“头盔...”她指了指他手里的碗,“明天记得放我床头。”
他的耳尖红得要滴血,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好。”
黎小诺爬上床,裹紧被子,听着楼下的动静慢慢平息。她摸出手机,给闺蜜发了条消息:“明天财务部报到,记得给我打气。”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她掌心的月牙痕上。那道痕很浅,却像道刻进血肉的誓言——这一次,她不会再放手,也不会再让他一个人扛。
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沐然在收拾厨房。黎小诺爬下床,趴在窗台上看他。他正踮脚把头盔放进玻璃柜,动作轻得像在放什么宝贝。月光透过柜门,在头盔上镀了层银边,内侧的便利贴被照得清清楚楚——“沐然哥哥,骑车慢点儿,我等你回家。”
黎小诺笑了。她爬回床上,裹紧被子,听着他的动静,慢慢闭上眼睛。
这次,她要做个甜甜的梦。
梦里有他,有她,有杨枝甘露,有粉红头盔,还有...藏在头盔里的、二十年没说出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