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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鸟的声音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甚至用上了生疏的“沈同学”，试图划清界限。她紧紧抱着自己湿冷的校服外套，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盔甲，支撑着她面对沈秋音的目光。
沈秋音静静地站在那里，走廊暖黄的灯光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视线从江鸟苍白的脸，滑过她膝盖上刺眼的纱布，最后落在她紧紧抱着湿外套、指节泛白的手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力，让江鸟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都无所遁形。
“雨还没停。”沈秋音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稳的清冷，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的目光扫向窗外连绵的雨幕。
“没关系，很近。”江鸟立刻接口，语速有些快，带着急于逃离的迫切，“就几步路，我跑回去就行。”她甚至微微侧身，做出要绕过沈秋音离开的姿态。
然而，沈秋音的身体没有动。她没有阻拦，也没有让开，只是目光重新落回江鸟身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伤口刚处理。”沈秋音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沾水会感染。”
江鸟的心猛地一沉。又是这种陈述事实般的关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让她无法反驳。她张了张嘴，那句“我小心点”卡在喉咙里，显得苍白无力。沈秋音说得对，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淋雨……
就在江鸟内心挣扎、进退两难之际，沈秋音却移开了目光。她没有再看江鸟，而是转身走向玄关旁边的储物柜。她打开柜门，动作利落地从里面拿出一把折叠伞。
那是一把很普通的黑色折叠伞，但看起来结实耐用。
沈秋音拿着伞走回江鸟面前，递了过去。她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只是递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东西。
“拿着。”依旧是简洁的命令式口吻。
江鸟看着递到眼前的伞，愣住了。她下意识地没有立刻去接。她抱着湿外套的手更紧了，仿佛在抵御这份突如其来的“好意”。
沈秋音似乎并不意外她的迟疑。她也没有收回手，只是举着伞，目光平静地落在江鸟低垂的睫毛上，语气平淡地补充了一句：“伞是新的。”
这句话像一根小刺，轻轻扎了江鸟一下。新的……所以没有用过，没有沾染上这个家的气息，没有沈秋音的痕迹？她是在……撇清吗？还是仅仅陈述一个事实？
江鸟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理智告诉她，她需要这把伞。自尊却在叫嚣着拒绝。最终，对伤口的顾虑和对再次狼狈的恐惧压倒了那点可怜的倔强。她僵硬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把伞。伞柄微凉，带着一股新伞的味道。
“谢谢。”江鸟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沈秋音没有回应。她看着江鸟接过伞，目光似乎在她膝盖的纱布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确认它们是否牢固。然后，她侧身让开了通往大门的路，没有再多的动作。
江鸟抱着湿外套，攥紧了那把崭新的伞，低着头，快步从沈秋音身边走过。她拉开厚重的大门，屋外带着湿意的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夹杂着雨水的清新气息。她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门外的雨帘中，甚至忘了撑开伞。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在她的头发和脸上，让她一个激灵。她这才慌忙停下脚步，手忙脚乱地撑开那把黑伞。宽大的伞面“嘭”地一声打开，稳稳地挡住了头顶的雨。雨点密集地敲打在伞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站在沈家院门外，屋檐的滴水在她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她忍不住，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
沈秋音就站在敞开的门内，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她清瘦挺拔的身影。她没有看江鸟，而是微微抬着头，目光似乎落在了院墙上方那株在风雨中摇曳的藤蔓上。雨水顺着屋檐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隔在两人之间，让门内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和不真切。她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疏离，仿佛刚才递伞、处理伤口、甚至雨中相遇的种种，都只是江鸟一个人的幻觉。
江鸟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地发疼。她猛地转回头，不再看那个门内的身影，抱着湿冷的校服外套，撑着伞，一步一步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雨还在下，乡间的小路湿滑泥泞。五分钟的路程，在冰冷的雨水和沉重的心情下，显得格外漫长。每一步都牵扯着膝盖上隐隐作痛的伤口，也牵扯着心里那片混乱不堪的情绪。
沈秋音那句“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是的她这次又逃了，她不敢留在沈家，她脑子里很乱。
郑琳琳转述的、沈秋音在老师面前提及她查阅资料辛苦的话语。
资料里清晰的标注。
雨中撑伞的身影。
车上那包无声递来的纸巾。
盥洗室里轻柔的动作。
还有最后，那把崭新的、仿佛要撇清一切的伞……
这些画面和声音在她脑中交织、碰撞，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沈秋音到底在想什么？是关心？是责任？是怜悯？还是……一种带着距离的、公式化的“妥善处理”？
她走到自家那扇熟悉的、略显陈旧的门前，掏出钥匙。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回了神。她推开门，家里一片漆黑和寂静。爷爷奶奶大概还没回来。
她关上门的瞬间，仿佛也关掉了外面所有的风雨和喧嚣。她靠在冰凉的门板上，长长地、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湿透的校服紧贴着皮肤，冰冷刺骨。膝盖上的伤口在寂静中传来更清晰的钝痛。而手里那把崭新的黑伞，伞尖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这短短的几分钟路程，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膝盖，将脸埋进湿冷的布料里。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淹没了所有的困惑、委屈、不甘和那一点点微弱的、不敢深究的期盼。只剩下冰冷的湿意，和满心的茫然。沈秋音……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