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沈秋音身后轻轻合拢,将那份无形的张力也暂时隔绝在外。盥洗室内只剩下江鸟一个人,明亮的灯光下,空气里弥漫着碘伏的气味和一种难言的寂静。
江鸟的目光落在洗手台上那个衣物篮里。柔软的毛巾叠得整整齐齐,上面放着的是一套浅蓝色格纹的棉质家居服,布料看起来柔软舒适。这套衣服……江鸟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款式很普通,但那熟悉的浅蓝色格纹,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她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抽屉。
“小鸟,快点脱衣服呀!水要凉啦!” 记忆里是小学五年级的夏天午后,沈秋音爷爷奶奶家那个宽敞的浴缸的,热气氤氲,年幼的沈秋音光着屁股蛋,站在浴缸边,小大人似的叉着腰,催促着还磨磨蹭蹭的江鸟。那时的沈秋音,脸上总是带着明亮又有点小傲娇的笑容,远不像现在这般清冷。江鸟记得自己当时害羞得要命,扭扭捏捏,最后还是被沈秋音一把拽了过去,嘻嘻哈哈地一起挤进了放满水的浴缸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沈秋音的额发,她咯咯笑着,一点也不在意。那时的水汽和笑声,仿佛带着阳光的温度……
回忆的暖流与眼前冰冷的现实形成刺骨的对比。江鸟猛地回过神,指尖触碰到篮子里那套家居服柔软的布料。触感很舒服,但这份“舒适”却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抗拒和无所适从。穿沈秋音的衣服?在这个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只让她感到格格不入的地方?这感觉比穿着湿透冰冷的校服更让她难受,像一种无声的提醒,提醒着她与沈秋音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固执,伸出手,不是去拿那套干净的家居服,而是抓起了篮子里那条蓬松柔软的毛巾。她用毛巾用力地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和脸颊,动作有些粗暴,仿佛想擦掉脸上的雨水、泪痕,还有那份挥之不去的狼狈感。
头发擦得半干,不再滴水。她又用毛巾小心地避开刚刚包扎好的膝盖和手肘,擦拭着脖颈、手臂和衣服下湿冷的身体。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即使擦干了表面水分,内里依旧冰冷黏腻,非常不舒服。但江鸟宁愿忍受这种不适,也不想换上那套属于沈秋音的衣服。那套衣服像一件温柔的囚服,穿上它,仿佛就承认了某种施舍,模糊了她拼命想要划清的界限。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凌乱,眼睛因为哭泣还有些红肿,脸色苍白,湿透的衣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膝盖和手肘上贴着刺眼的白色纱布。整个人显得无比落魄和可怜。一股巨大的沮丧和自我厌弃涌上心头。为什么偏偏在沈秋音面前,她总是这样狼狈不堪?每一次,她都在沈秋音面前,把自己最不堪、最脆弱的一面暴露无遗。
而沈秋音呢?她永远那么冷静,那么强大,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即使在刚才处理伤口时流露出片刻的温柔也感觉带着隔阂。
江鸟烦躁地丢开毛巾,目光再次扫过那套浅蓝色的家居服。一个更深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沈秋音为什么要这么做?把她强行带回来,亲自处理伤口,给她干净的衣服……是出于对“旧识”的怜悯?还是只是出于对同学的关心。
她无法确定。沈秋音的心思像深海,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难以捉摸。
就在她心乱如麻,对着那套干净衣服陷入挣扎时,盥洗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沈秋音那特有的、清冷平稳的语调透过门板传来:
“姜茶煮好了。出来喝。”
不是询问,是通知。带着她一贯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江鸟的心猛地一跳。该来的终究躲不掉。她低头看着自己依旧湿冷的校服,看着膝盖上刺眼的纱布,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给自己注入一点勇气。逃避了那么多次,这一次,她至少……要走出这扇门。
她没有去碰那套浅蓝色的家居服,只是用手胡乱地理了理半干的、依旧有些凌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抱起自己的校服外套。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伸出手,握住了冰凉的把手。
门被拉开一条缝隙,外面温暖的灯光和隐约的姜茶香气混合着飘了进来。她看到沈秋音就站在门外不远处的走廊里,背对着她,身姿挺拔,正看着窗外尚未停歇的雨幕。听到开门声,沈秋音缓缓转过身。
西目相对。
江鸟攥紧手里的校服开口说道:“沈同学,那....那个我先回家了,谢谢你给我处理伤口,衣服我就不换了,不麻烦你了,我先走了。”
沈秋音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江鸟依旧穿着湿校服的身影,掠过她膝盖上的纱布,最后定格在她带着倔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