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颠簸着驶离城市的光晕,窗外的景色逐渐被田野和零星的农舍取代。车厢里拥挤嘈杂,汗味、尘土味和廉价香皂味混杂在一起。江鸟紧紧抓着扶手,脸依旧贴在冰冷的车窗上,城市的霓虹早己被甩在身后,玻璃上只映出她模糊而疲惫的侧影,以及窗外飞速掠过的、越来越深的暮色。
心口那份被沈秋音最后一眼刺穿的酸涩和尖锐痛楚,并未随着距离拉远而消散,反而在身体的疲惫和车厢的摇晃中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沉重的、冰冷的钝痛,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感到费力。她闭上眼睛,试图将沈秋音那平静到近乎残忍的侧影、那无声扫视的目光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却只是徒劳。那份深埋的、带着绝望色彩的喜欢,像荆棘缠绕着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清晰的刺痛。她觉得自己糟透了,失控、狼狈、贫穷,连维持表面的开朗都那么费力。她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肖想沈秋音那样的存在?连那份隐秘的喜欢本身,都显得如此不自量力和可笑。
耳边传来的报站声突然惊醒了江鸟,到站了改下车了。
她随着人流下车,双脚踩在乡间略显泥泞的土地上。带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晚风扑面而来,带着凉意,也带着一种城市里没有的、粗粝的生机。远处,炊烟袅袅升起,几声犬吠和归巢鸟雀的鸣叫点缀着傍晚的宁静。
江鸟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似乎稍稍冲淡了心口的窒闷。她沿着熟悉的村道往家走去。夕阳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染红了天边。她刻意放慢了脚步,让乡野的宁静和熟悉的气息包裹自己。膝盖的擦伤在行走时仍有隐隐的不适,但此刻,这感觉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真实,真实的痛楚,不是那种悬浮在半空、无依无靠的心痛。
远远地,她看到了自家那栋普通的双层自建房。小院门口,奶奶系着围裙的身影正站在那里张望。看到江鸟的身影,奶奶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用力挥了挥手。
“小鸟!回来啦!”奶奶的声音洪亮而温暖,带着浓浓的口音。
“嗯!奶奶!”江鸟也扬起声音回应,努力调动起脸上的笑容。这一次,笑容虽然依旧有些疲惫,却少了几分刻意,多了些回到熟悉港湾的放松。她小跑几步过去。
“哎哟,慢点慢点!膝盖还疼不?”奶奶赶紧拉住她的胳膊,上下打量着,目光落在她膝盖的位置,满是心疼。
“早不疼了,没事!”江鸟摇摇头,挽住奶奶的胳膊往院子里走,“爷爷呢?”
“在后院拾掇他那几垄菜呢!饿了吧?饭马上就好,今天给你做了最喜欢的红烧肉!”
小院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泥土的芬芳。爷爷听到动静也从后院转了出来,手里还沾着泥,看到江鸟,憨厚地笑了笑:“回来就好。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
这一刻,感觉经历的难堪、自卑、无望的喜欢,似乎都被这温暖的烟火气和家人毫无保留的关切暂时隔绝在外。江鸟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冰,仿佛被这质朴的暖意融化了一角。她乖乖地去厨房洗手,冰凉的水冲刷着手心,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
晚饭后,江鸟主动帮奶奶收拾碗筷。厨房里昏黄的灯光下,奶奶一边洗碗一边絮叨着村里新近的家长里短。江鸟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两句,手上麻利地擦着碗碟。这种简单重复的家务劳动,奇异地给了她一种脚踏实地的平静感。水声、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奶奶温软的口音音,构成了一首安神曲,暂时抚平了她紧绷的神经。
“奶奶,我出去透透气。”收拾停当,江鸟说道。她想在夜色里走走,彻底放空一下。
“去吧去吧,别走远啊,天黑了。”奶奶叮嘱道。
江鸟应了一声,推开院门走了出去。乡下的夜晚格外宁静,只有虫鸣和偶尔的蛙声。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下来,将小路、田野和远处的竹林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辉。空气清凉,带着植物和露水的气息。她沿着屋后熟悉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目标,只想让晚风吹散最后一点郁结在胸口的沉闷。
小路蜿蜒,绕过一片小小的竹林。月光被竹叶切割得细碎,洒在地上斑驳陆离。江鸟低着头,踢着路边的石子,思绪放空。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前方小路的月光里。
那个身影背对着她,站在小路转弯处的一棵老树下,仰着头,似乎在安静地看着夜空中的月亮。月光勾勒出那人挺拔清瘦的轮廓,蓝白校服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晰。
江鸟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原地。
是沈秋音?
怎么可能?!
她不是应该在城里吗,今天不是周五啊,如果说昨天是为了送她今天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今天的争吵才回来的吗,可能吗?!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江鸟。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幕。她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要藏进竹林的阴影里,仿佛自己才是那个不该出现的闯入者。
也许是听到了身后细微的动静,树下的人影缓缓地转过了身。
月光毫无保留地洒落在她清冷的脸上。沈秋音的目光落在了僵在路中央、满脸写着不可思议的江鸟身上。
夜色静谧,虫鸣依旧。只有月光,无声地流淌在两人之间。
“江鸟,你要躲到什么时候,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