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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鸟几乎是逃回了教室。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重重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隔绝了光线和声响。食堂里沈秋音那平静无波的一瞥，像冰冷的针，反复刺扎着她混乱的神经。
“为什么……为什么她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江鸟无声地质问着自己，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那份被她强行压抑的喜欢，此刻混合着巨大的委屈和难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沈秋音的平静不是冷漠，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提醒着她自己的失控有多么可笑和不堪。她宁愿沈秋音骂她一顿，或者彻底无视她，也好过这种仿佛看穿一切却选择沉默的“宽容”。这让她感觉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丑，所有的情绪都砸在了一堵无声的、坚不可摧的墙上。
“她帮了我，我却那样吼她……她一定觉得我很差劲吧……”这个念头让她心口一阵抽痛。那把刻着“秋”字的伞，帮她处理伤口时微蹙的眉头……沈秋音的行动里，似乎藏着一种她不敢深究的、超越普通同学的……在意？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强烈的自卑和“不可能”的认知狠狠压了下去。她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那场说不清的误会，还有一道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鸿沟——沈秋音属于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家境优渥，有司机接送，有宽敞的花园洋房；而她，江鸟，只是一个家境贫困，住在乡下、每天要挤公交回家的普通学生。这份喜欢，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望。重逢以来，她拼命想埋藏它，用“小太阳”的伪装和刻意的疏远来保护自己，却在沈秋音一次次看似不经意的靠近下溃不成军。
下午的课，江鸟过得浑浑噩噩。她强迫自己盯着黑板，笔尖在笔记本上机械地划动，却一个字也没记进去。她能感觉到斜后方那道视线偶尔落在她背上，沉静依旧，却让她如坐针毡，背脊僵硬。她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秋音，更害怕自己再失控。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江鸟第一个收拾好书包的。她将那亮眼的红色书包胡乱塞满书本，低着头，混在最早涌出教室的人流里，只想快点离开学校，离开沈秋音的视线范围。
通往公交站的路不长，江鸟却走得异常沉重。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红色的书包在暮色中依然醒目。她刻意低着头，避开可能遇到的同路同学。膝盖的擦伤在行走时传来隐隐的、熟悉的钝痛，提醒着昨日的一切，也提醒着她此刻的狼狈。
公交站台己经聚集了不少学生，大多是和她一样需要回乡下的。江鸟习惯性地缩到站牌后面，将自己和那个红书包尽量隐藏起来，降低存在感。她看着马路对面那所更气派的私立中学门口，一辆辆锃亮的私家车井然有序地停靠、接走学生。那是一个与她无关的世界。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平稳地驶过公交站台，在前方不远处缓缓停下。江鸟的心跳漏了一拍。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同款蓝白校服、身姿挺拔的身影从车上下来。是沈秋音。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她清冷的侧影，她微微侧身对着车，似乎在和里面的人简短地说了句什么。车窗降下，江鸟能看到驾驶座上那位熟悉的王司机，对着沈秋音点了点头。
沈秋音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车旁，肩上是那个看起来质感很好的、颜色低调的书包。她的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混乱的公交站台，隔着攒动的人头，那视线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穿透力，精准地捕捉到了缩在站牌阴影里的江鸟。
隔着喧嚣的车流和人声，两人的目光在暮色中猝然相遇。
江鸟的身体瞬间僵住，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躲藏，但沈秋音的目光像带着某种引力，将她钉在原地。沈秋音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夕阳在她眼底投下深邃的光影。她的视线在江鸟脸上停留了短暂的几秒，平静无波，仿佛只是确认一个熟悉的身影。然后，她的目光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向下移动，扫过江鸟，微微蹙眉，
江鸟的心像是被那目光狠狠攥了一下，几乎时瞬间就想到之前教室里那场失控的争吵……所有的狼狈和窘迫，在沈秋音这平静的注视下无所遁形。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展览的瑕疵品。
沈秋音的目光并未在江鸟身上停留太久，很快又移回到江鸟的脸上。她的嘴唇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让江鸟无法分辨是怜悯、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随即，她便淡淡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只是随意地看完了路边一个无关紧要的景致。
她转身，动作流畅自然，朝着别的地方走去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却像慢镜头一样烙印在江鸟的视网膜上。
公交车终于晃晃悠悠地来了。江鸟被人流裹挟着挤上车，在靠近车窗的位置勉强找到一个立足之地。她将脸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映在车窗上，也映出她苍白而失神的脸。
玻璃窗冰冷，却无法冷却她心口翻涌的酸涩和尖锐的痛楚。沈秋音最后那个眼神，那无声的扫视，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划开了她们之间的距离。她帮了她，却将刻着名字的私有物借给她，甚至可能……在某个瞬间流露出一丝她不敢确认的关切。但这一切，在现实冰冷的鸿沟面前，在沈秋音那平静到近乎疏离的注视下，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像她自作多情的臆想。
为什么总是她？为什么总是她在失控，在狼狈，在仰望？而沈秋音，永远可以那样平静、从容，仿佛一切纷扰都无法真正触及她。
车窗上，江鸟看到自己疲惫的眼睛里，有水光不受控制地泛起。她用力眨眨眼，将那股酸涩逼了回去。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和手上那个在昏暗车厢里依然显得格格不入的红色书包，一种深切的、混合着自卑、不甘和无望的疲惫感，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这些东西都不该属于她，她不配拥有好东西，爷不配拥有朋友。
归途的公交车摇晃着驶向她在乡下的那个小小的家，而她和沈秋音隔着的不只是一扇车窗，更是她永远无法跨越的、名为现实和阶级的冰冷玻璃。那份深埋心底的喜欢，在此刻，带着尖锐的疼痛，清晰地提醒着它的无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