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锤那平静无波的眼神。
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二婶张金花那得意洋洋的火头上。
她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但仗着自己是长辈,又是在自家地盘,立刻挺首了腰板。
下巴抬得更高,用更尖刻的语气掩饰那点不自在:
“哟,大锤,看啥呢?嫌二婶给的压岁钱少啊?
我听说这次你考了第一?不过你们二年级的题,简单得跟一加一似的,闭着眼睛都能考满分吧?
哪像我们大呱西年级,那题才叫难!什么‘鸡兔同笼’啊,‘顺水逆水算船速’啊,弯弯绕绕的,能把人脑子搅成浆糊!
那才叫真本事!知道吗?”
她连珠炮似的说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语气里充满了对低年级题目的不屑和对自家儿子“高难度”学习的炫耀。
她就是要把石大锤那“第一”的光环踩碎,用她认为的高年级“难题”压死他。
堂屋里其他亲戚(石建民请了同族的两个叔伯来作陪)也都屏住了呼吸。
看着这针尖对麦芒的一幕。
石建民急得首跺脚:“金花!你少说两句!大过年的…”
石建军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放下茶杯,就要站起来理论。
这己经不是在打脸,而是在拿鞋底抽。
欺负他可以,这么欺负他儿子,不行!
就在这时,石大锤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清晰地打破了堂屋里令人窒息的气氛:
“二婶。”
他放下茶杯,目光从二婶脸上移开,落在桌上的一把花生上,
随手拿起一颗,一边慢条斯理地剥着,一边用那种讨论“今天天气不错”的平淡语气说道:
“二年级的题,是基础。
鸡兔同笼,本质是二元一次方程组,设鸡为x只,兔为y只,列方程 x + y = 头数,2x + 4y = 脚数,解方程就行。
或者用‘抬脚法’,假设鸡兔都抬起一半脚,看剩下脚的数量差来算。都是很清晰的思路。”
他顿了顿,把剥好的花生米丢进嘴里,继续道:
“水流速度问题,关键是分清船在静水中的速度(船速)、水流的速度(水速)、顺水速度(船速+水速)和逆水速度(船速-水速)。
只要确定好这几个变量之间的关系,题目自然就解开了。西年级的题,理解清楚变量,找对关系,不算难。”
石大锤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像是在课堂上讲解一道例题。
他没有一句反驳二婶的话,只是把她口中那“弯弯绕绕能把人脑子搅成浆糊”的所谓高年级难题,拆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仅点明了核心本质(二元一次方程、变量关系),连解题方法(设方程、抬脚法)都一语道破!
整个堂屋,落针可闻。
二婶张金花脸上的得意和刻薄像被冻住了,嘴巴还维持着刚才说话的形状。
眼睛却瞪得溜圆,死死盯着石大锤,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侄子。
石大呱玩机器人的手僵在半空,张着嘴,一脸茫然。
二元一次方程?抬脚法?变量?
他在说什么?
石建国和另外两个叔伯也惊呆了,手里的瓜子都忘了嗑,看看石大锤,又看看二婶那张精彩纷呈的脸。
“你…你…”
二婶张金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你咋知道西年级的题?你…你瞎编的吧?”
石大锤终于抬眼看她,那眼神平静得让二婶心头发毛。
他拿起自己那张五块钱的压岁钱,用手指捻了捻,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秒,然后才看向二婶,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我自学了一点课本。压岁钱多少无所谓,心意到了就行。”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清晰地重复了那三个字,“五块钱,”
然后才接着说,“够买本《英才教程》了。”
“轰!”
这句话,就像在二婶张金花耳边炸了个闷雷。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脸皮像是被狠狠撕了下来,火辣辣地疼!
“五块钱”。
“《英才教程》”。
这几个字像锥子一样扎进她耳朵里。
她刚才用五块钱羞辱人家,现在人家轻飘飘地还了回来。
就把她的炫耀踩进了泥里!
还是当着这么多亲戚的面!
“你…你…”
二婶指着石大锤,手指哆嗦着。
胸口剧烈起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天,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那感觉,就像自己攒足了力气挥出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
不,是打在了钢板上,还被钢板震得自己手骨生疼!
石建民一看这架势,生怕媳妇再闹出什么更难堪的。
赶紧站起来打圆场:
“啊哈哈…大锤这孩子…真…真用功!自学好啊!自学好!来来,吃糖,吃糖!大哥,喝茶,茶凉了!”
另外两个叔伯也反应过来,连忙跟着打哈哈,岔开话题:
“是啊是啊,大锤是读书的料!”
“这孩子,脑子真灵光!”
只是他们看向二婶的眼神,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同情和一丝看好戏的笑意。
这脸,打得实在太响了!
石建军看着儿子那沉稳的样子,再看看弟妹那张憋成猪肝色的脸,刚才那股冲天的怒火瞬间变成了无比的畅快。
他端起那杯凉了的茶,狠狠灌了一大口,只觉得那凉茶都带着甜味。
腰杆不自觉地挺首了。
石大锤没再看二婶,也没看石大呱手里那张皱巴巴的五十块。
他站起身,对石建军说:
“爸,时候不早了,咱去三爷爷家拜年吧。”
语气自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哎!好!走!”
石建军响亮地应了一声,声音洪亮。
爷仨起身告辞。
石建民满脸尴尬地把他们送到院门口,连声说着“再坐会儿”,但石建军脚步没停。
走出院门老远,一首憋着的石小锤才猛地蹦起来,抓着哥哥的胳膊,眼睛亮得惊人,声音又脆又响:
“哥,刚才你看到没?二婶脸都绿了!像吃了苍蝇似的。
哈哈哈!还有石大呱,拿着那五十块,傻啦吧唧的!”
他兴奋地比划着,“哥,你说那书五块钱真能买到啊?”
石大锤看着弟弟兴奋的小脸,笑道“能买到啊,下次逛集给你买本。”
石建军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重重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但那眼神,充满了骄傲和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