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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二，日头爬得老高，明晃晃地照着大前村。
地上还铺着昨晚鞭炮的红纸屑，踩上去沙沙响。
石建军带着石大锤和石小锤，提着两包点心，去给村西头的三爷爷拜年。
三爷爷辈分高，家里院子大，这天聚了不少同族的亲戚。
院子里闹哄哄的。
大人们围坐在堂屋门口避风的太阳地里，支着个小方桌，嗑瓜子，剥花生，喝着粗茶，东家长西家短地唠着。
炉子上坐着水壶，咕嘟咕嘟冒着白气。
孩子们在院子空地上疯跑，尖叫，笑声和偶尔的拌嘴声混成一团。
石小锤进了院，和他们玩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显摆。
他兜里揣着个宝贝——一只旧铁皮青蛙，上了发条能蹦跶那种，漆皮都磨掉不少，是他最喜欢的玩具。
他瞅了个空档，蹲在堂屋台阶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把铁皮青蛙拿出来，拧紧发条，放在平整的青砖地上。
青蛙“咔哒咔哒”地蹦起来，石小锤乐得咧嘴笑，眼睛跟着青蛙跳。
这动静吸引了一个人。
赵金宝。
他是石建军远房表弟赵满仓的独苗。
八九岁年纪，穿着件崭新的棕色人造革皮夹克，油光锃亮。
他手里拿着一把能发红光、带“突突”声的玩具枪，刚才还在院子里追着别的孩子“扫射”，惹得鸡飞狗跳。
这会儿看见石小锤的青蛙，那点新奇感立刻冒了出来。
赵金宝是村里出了名的“霸王”。
仗着他爹赵满仓在镇上开了个小五金店，手里有点钱，把他惯得无法无天。
这孩子手不是一般的欠。
见着别人手里的东西，甭管是吃的玩的，不弄到手或者弄坏就不舒服。嘴还毒，专捡难听的说。
亲戚们背地里都叫他“赵阎王”，烦他烦得要死，但碍于赵满仓护短又有点小钱，面上都忍着。
赵金宝大摇大摆走过去，一脚踩住刚蹦跶两下的铁皮青蛙。
“咔吧”一声轻响，青蛙不动了。
“哟呵，这啥破玩意儿？蹦得跟瘸子似的！”
赵金宝嗤笑着，弯腰一把将青蛙捞起来，在手里掂量。
“铁皮片子，有啥好玩的？我家有的是电动的！比这高级一万倍！”
他说着，手指用力一掰青蛙的腿。
“还给我！”石小锤急了，跳起来去抢。
那是他哥给他修好的宝贝。
“就不给！破烂玩意儿！”
赵金宝把手举高，仗着个子比石小锤高点，得意地晃着。
石小锤够不着，气得脸通红，猛地推了赵金宝一把！
赵金宝正得意，没防备，被推得一个趔趄向后倒去，手里的玩具枪“嗖”地脱手飞了出去！
“哐当！”
一声脆响！
枪正砸在堂屋门口窗台下放着的一盆罗汉松盆景的陶盆上。
那盆是深酱色的粗陶，有些年头了，是三爷爷的心头好。
枪弹开了，盆沿却磕掉手指头大一小块，露出里面粗糙的黄泥胎。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
嗑瓜子的停了，聊天的住了口，都看向这边。
三爷爷也皱起了眉头。
赵金宝摔了个屁股墩，愣了一秒，随即看到那盆上的缺口，眼珠一转，立刻扯开嗓子干嚎起来：
“哇——！打人啦！石小锤推我！他把我爸新买的枪摔坏了！还砸了三太公的宝贝盆！是他！就是他干的！”
他指着石小锤，鼻涕眼泪说来就来，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石小锤气得浑身发抖，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眼圈也红了：
“你…你胡说！是你抢我青蛙！是你自己摔的！”
赵满仓本来在和别人吹嘘他新给儿子买的手表，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
一看儿子坐在地上哭，新枪掉在旁边，玩具枪的枪托裂了道缝，再一看三爷爷那宝贝盆的缺口，脸立刻沉了下来。
他先扶起儿子，眼神不善地扫向石小锤：
“建军哥，你家小子手挺重啊？大过年的，把我儿子推倒，东西摔坏，连长辈的物件都敢砸？”
石建军脸涨得通红，刚想开口，石大锤却往前走了半步，挡在弟弟身前。
他刚才就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全过程。
石大锤没理会赵满仓的质问，也没看干嚎的赵金宝。
他走过去，先弯腰捡起赵金宝那把裂了缝的玩具枪，看了看。
然后走到罗汉松盆景前，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盆沿的缺口。
那缺口边缘很锋利，像犬牙交错。
“三爷爷——”石大锤抬起头来说道，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对不起，刚才小锤和金宝打闹，把你盆给磕坏了。都是我不好，没有看着他。不过这缺口很利。”
他用手指虚虚地比划了一下，“万一谁不小心刮到，受伤就不好了。”
接着他看向赵满仓和还在假哭的赵金宝，“金宝啊，你以后得注意点，玩具和花盆摔坏了不要紧，要是把自己的脸摔烂了，大夫要用针给你缝衣服一样缝起来，老疼了。”
赵满仓被石大锤这平静的态度弄得有点愣，火气憋着没发出来。
三爷爷看着盆缺口，心疼地叹了口气：“唉，盆是可惜了…”
石大锤站起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赵金宝手腕。
那里挂着一块崭新的电子表，表盘很大，花花绿绿闪着跑马灯，还带着根粗粗的橡胶表带。
赵金宝进门就显摆过，说能报时能放铃声，是他爹花了大价钱从外面买的。
“金宝这新表真好看。”
石大锤话语一转夸赞道，“声音也大吧？不过我听人说，这种塑料壳的表，里面零件娇气得很，不够硬。随便一摔，小喇叭和灯珠一震，很容易坏。怪可惜的。”
他说完，不再看赵金宝，转向三爷爷：
“三爷爷，您这儿有细砂纸或者小锉刀吗？我帮您把这盆口锋利的地方磨一磨，安全点。”
三爷爷点点头：“有有，在堂屋条案抽屉里，你自己去拿吧。” 石建军赶紧说：“大锤，快去。”
大人们的注意力都被石大锤这“懂事”的提议和找工具的事暂时转移了。
赵满仓也不好再发作，只能瞪了石小锤一眼，拉着还在抽噎的儿子站到一边，低声训斥：
“行了行了，别嚎了！看看你，新枪都摔裂了！”
赵金宝听着父亲的数落，又偷眼瞄着石大锤走进堂屋的背影，心里的邪火“噌噌”往上冒。
他觉得石大锤刚才那番话，特别是关于他新表的，像根刺扎着他。
再看看那罗汉松盆上刺眼的缺口，那仿佛就是他丢脸的证据。
一股强烈的、想要毁掉点什么证明自己“厉害”的冲动，混合着对石小锤的怨恨，猛地冲上脑门。
他摸了摸自己那块闪得刺眼的新表，又看了看那盆上的缺口，一个自以为聪明的念头，像毒草一样疯长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