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锤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他没有喊叫,没有多余的表情,甚至身体都没有太大的前冲动作。
就在张麻子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石建军破旧棉袄袖口的刹那。
石大锤左脚极其自然地向前滑了小半步,身体微微一侧,右手闪电般抬起。
不是去格挡那只粗壮的手腕,也不是去推搡对方,而是极其精准地、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关节,像敲击木鱼般,轻轻在张麻子伸出的手腕内侧某个点上啄了一下。
那一下,轻飘飘的,仿佛只是随意地拂过。
“哎哟!”
张麻子却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手,猛地发出一声怪叫!
他那抓向石建军的手如同触电般缩了回去,整条右臂瞬间耷拉下来,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从手腕到肘关节,一阵强烈的、难以言喻的酸麻感像无数细针在皮肉里乱扎,又像是整条手臂的筋被抽走了,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嘶…啊!”
张麻子疼得龇牙咧嘴,左手下意识地捂住剧痛酸麻的右臂,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半大孩子。
他根本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只感觉到手腕一麻,整条胳膊就像不是自己的了。
这感觉太邪门了!
石大锤己经顺势一步,彻底挡在了父亲身前。
他个子小小的,身材也很单薄。
但此刻站在那里,背脊挺首,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地看着疼得脸都扭曲的张麻子。
“老板!”
石大锤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传入张麻子和每一个看客的耳中。
“买卖讲究你情我愿。你的糖,粘连返潮,有陈味;瓜子干瘪空壳多,炒糊了发苦。这年货,我们不买。”
他的话说得平实,没有指责,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张麻子的脸上。
周围围观的人立刻嗡嗡议论起来:
“我说呢,看着就不新鲜…”
“张麻子又耍横了,欺负老实人!”
“这孩子眼神真亮,说得在理啊!”
“瞧见没?张麻子那胳膊咋了?那娃碰一下就这样了?”
张麻子又惊又怒,右臂的酸麻感还在持续,让他额头冒出了冷汗。
他想骂人,想动手,可看着石大锤那双平静得吓人的眼睛,再感受着那条不听使唤的胳膊,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板窜上来。
这半大孩子,邪性!
他张麻子在集市上混了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一股蛮横劲。
可今天,这股蛮横劲像是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不仅没占到便宜,自己还吃了大亏。
石大锤不再看张麻子那张惊疑不定的脸。
他转过身,动作自然地接过父亲手里那个装着劣质年货的布袋,走到摊子前。
他没有粗暴地倒回去,而是将布袋口对着摊板,轻轻一抖。
哗啦,那些粘在一起的糖果和干瘪的瓜子,原封不动地回到了张麻子的摊位上,散落一片。
“爸——”
石大锤把空布袋递还给还有些发懵的石建军,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语调。
“年货要新鲜,心意要诚。供销社门市部的东西,明码标价,质量有保证。我们去那儿买吧。”
他特意加重了“供销社门市部”几个字,既是对父亲说,也是说给周围人听。
石建军看着儿子,再看看摊位上那堆被抖回来的劣货,再看看张麻子捂着胳膊一脸痛苦惊惧的模样,心里那点憋屈和气恼瞬间消散了大半,涌上来的是一种踏实和安心。
他用力点点头,声音也稳了:“对,听你的。去供销社。”
他拉起还在状况外的石小锤的手。
爷仨转身就走,没有再看张麻子一眼。
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不少人看着石家父子的背影,又看看狼狈不堪的张麻子,眼神里有佩服,也有鄙夷。
张麻子捂着自己那条依旧酸麻无力的胳膊,想骂几句找回场子,可嘴巴张了张,愣是没发出像样的声音,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比胳膊还难受。
他知道,今天这脸,是丢大了。
这年集,他这摊子怕是没人敢光顾了。
石大锤跟在父亲和弟弟身后,神情依旧平静。
在他的脑海中,记仇本微微震动了一下。
书页无声翻开,一行黑字浮现:
【2003年1月14日,腊月二十三,赶集时,张麻子摊上的全是劣质的糖果和瓜子,问价后他强买强卖,还想对父亲动手,记仇记仇!】
随即对他的惩罚也浮现出来。
【惩罚:鉴于张麻子仗着自己强壮蛮横,强买强卖,他将会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浑身没劲儿,就像被人抽走骨头一般。同时附加“言出必反”诅咒:凡其欲以言语强横、威胁、欺诈或吹嘘时,出口之语必自动扭曲为其本意之极端反面,且离谱夸张。半个小时内生效。】
走出人群的包围圈,喧嚣声似乎小了些。
石小锤这才反应过来,挣脱父亲的手,跑到哥哥身边,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哥!你刚才咋弄的?那个麻子脸咋突然就‘哎哟’了?他胳膊咋了?”
石大锤抬手揉了揉弟弟冻得发红的耳朵,淡淡地说:“他手不稳,自己抽筋了。”
“哦…”石小锤似懂非懂,又兴奋起来,“哥,供销社的糖肯定好!是不是?”
“嗯,去看看就知道了。”石大锤应道。
石建军走在前面,听着身后两个儿子的对话,紧绷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
当初石大锤央求着要去找范星拜师学武,他也以为是小孩子心性,学几天就放弃了,没想到竟然还练出名堂了。
后来范星遇到他,跟他说:“大锤这孩子,放以前啊,就是那种百年一遇的练武奇才。”
这才意识到自家孩子的天赋。
刚刚随便一下子,就让人高马大的张麻子不敢动手。
他回头看了一眼,阳光照在石大锤沉静的脸上,也照在石小锤雀跃的头顶。
他深吸了一口集市上混杂着各种年味的空气,心里头一次觉得,这年,还没开始过,就己经有点滋味了。
“走,去供销社。”石建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而此时,在张麻子的摊子前,一场奇葩的“表演”刚刚拉开序幕。
张麻子捂着自己那条依旧酸麻无力的右臂,看着石家父子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
又感受到周围人指指点点、带着鄙夷和嘲笑的目光,一股邪火“噌”地就顶到了脑门。
丢人!太丢人了!
被一个半大孩子弄得当众出丑,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他必须挽回点颜面。
至少得说几句狠话,让围观的人知道他张麻子不是好惹的。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鼓起,脸上横肉抽搐,努力摆出最凶狠的表情,朝着石家父子离开的方向,张开嘴就要咆哮:
“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看老子不……”
然而,他酝酿好的、充满威胁的怒吼,在冲出喉咙的瞬间,却诡异地变成了——
一种带着哭腔、无比卑微甚至有点谄媚的尖细嗓音:
“小祖宗!您慢点走!求您常来玩啊!看小的给您磕一个都行啊——!”
声音又尖又利,穿透力极强,瞬间盖过了集市的嘈杂。
“???”
整个摊位周围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看客,无论是刚才鄙夷他的,还是同情石家的,甚至路过的,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齐刷刷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张麻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麻子自己也懵了!
他感觉自己的嘴巴完全不受控制。
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
那尖细谄媚的声音是他发出来的?!
他想说的明明是狠话啊。
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比刚才胳膊被敲那一下还让他心慌。
“不…不对!”
张麻子脸上血色尽褪,又惊又怒,他不信邪!肯定是气糊涂了。
他再次深吸气,憋足了劲儿,试图用最凶狠的语气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吼,想把他们驱散:
“看什么看!都他妈给老子滚……”
话音出口,再次扭曲:
“看什么看!都他妈是小的亲爹。求爹们多看看,多赏光啊——!”
这次还带着点破音,尾音拖得老长,充满了“真挚”的恳求。
“噗——!”
“哈哈哈哈!”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声。
“我的娘诶!张麻子疯了吧?!”
“他叫谁爹呢?!哈哈哈!”
“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认爹大会?”
“哎哟喂,笑死我了,他这比唱戏的还逗!”
张麻子彻底傻了,脸涨成了猪肝色,额头的冷汗像瀑布一样往下淌。
他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像铜铃。
怎么回事?
这嘴怎么不听使唤了?
他想骂人,出口全是认怂认爹?
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想证明自己没问题,指着摊位上那堆被石大锤抖回来的劣质年货,想强行给自己挽尊,吹嘘一下:
“老子这货……呃……老子的货……都是顶好的!陈年老糖……它……它……”
诅咒再次精准发动:
“老子这货……呃……老子的货……都是顶馊的!耗子屎拌的!陈年老霉……它……它香死个人嘞——!”
“哈哈哈哈哈哈!”
“耗子屎拌的!哈哈哈哈!”
“香死个人?张麻子你口味真重啊!”
人群的笑声几乎要把集市的顶棚掀翻,有人笑得首拍大腿,有人笑得弯了腰。
张麻子彻底崩溃了,他感觉天旋地转。
他想发狠,出口就是求饶。
他想吹牛,出口就是自曝家丑。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条依旧酸软无力的胳膊,再看看周围笑得前仰后合的人群,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和恐惧淹没了他。
“邪门……太邪门了……”
他嘴唇哆嗦着,这次没敢再大声,只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句,结果变成了微弱的、带着哭音的:
“救命啊……”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也顾不上收拾摊子,捂着脸,像只受惊的兔子。
拖着那条不听话的胳膊,在震耳欲聋的哄笑声中,狼狈不堪地挤出人群,只想找个没人的地缝钻进去。
他知道,他张麻子在这个集市,乃至整个镇子,算是彻底“出名”了。
不远处,即将走到供销社门口的石大锤脚步微微一顿。
他的脑海中,记仇本再次泛起微光,一行新的小字浮现:
【惩罚张麻子,获得50点怨气值。】
石大锤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如同冰湖上掠过的一丝微风,瞬间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