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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三，小年。
天刚蒙蒙亮，大前村还沉浸在冬日的清冷里，石大锤家的院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石建军裹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哈出的白气在清冽的空气中凝成一团雾。
他身后跟着石大锤和石小锤。
石大锤也穿了件厚棉袄，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眼神沉静，像一潭深冬的井水。
石小锤则裹得像个球，只露出两只兴奋得发亮的眼睛，脸颊冻得红扑扑的，一路走一路蹦跶，把脚下的冻土踩得咯吱响。
“爸，快点！去晚了县上集里的好东西就让人挑光啦！”
石小锤扯着嗓子喊，声音在空旷的村道上显得格外清脆。
“急啥。”石建军声音不高，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沉稳，“年货要置办，但也得看仔细了，钱要花在刀刃上。”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儿子，“大锤，待会儿多看少说，货比三家。”
石大锤点点头：“嗯，爸，知道。”
今天要去吉山县赶年集。
吉山县城离大前村好几里地，爷仨得走上一个钟头。
路上碰见不少同去赶集的乡亲，互相招呼着，话题都离不开年货。
谁家要扯布做新衣，谁家要买多少肉，谁家的娃考得好，多给点压岁钱。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临近过节的、忙碌又期盼的气息。
太阳升到半空，驱散了些许寒意时，吉山县城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经过中心花园不久，喧闹声就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集上人头攒动，挑担的、推车的、挎篮的，摩肩接踵。
主街两旁更是摆满了摊子，一眼望不到头。
卖年画的、卖香烛纸马的、卖冻梨柿饼的、卖鞭炮烟花的、卖鸡鸭鱼肉的……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熟人打招呼声混杂在一起，嗡嗡地响成一片，空气里弥漫着各种气味：
油炸点心的甜香、生肉的腥气、土产干货的混合味道，还有人群聚集的温热气息。
石小锤像条滑溜的泥鳅，在人缝里钻来钻去，眼睛不够用似的到处看，尤其是那些挂着红红绿绿糖果纸的摊子。
石建军紧紧拉着他的后衣领，生怕他跑丢了。
石大锤则跟在父亲身侧，目光平静地扫过一个个摊位，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观察。
“爸，糖！瓜子！”石小锤终于挣脱了一点，指着前面一个摊子喊。
那摊子摆在街角一个相对宽敞的地方，用两张长条凳架着几块厚木板，上面堆满了各色年货。
主要是散装的硬糖、水果糖、花生瓜子，还有些山楂片、柿饼之类的零嘴。
摊主是个西十来岁的汉子，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穿着件沾着油渍的棉坎肩，正叉着腰，斜睨着过往的行人。
他脸上有几颗显眼的麻子，眼神带着点不耐烦和审视。
旁边的人都叫他“张麻子”。
石建军带着儿子走过去。
摊子上的糖果颜色黯淡，不少糖纸都粘连在一起，裹着的糖块形状也不规整，有些边缘都磨花了。
瓜子堆里混杂着不少空壳和细小的碎屑，看着干瘪，没什么油亮的光泽。
“老板，这水果糖咋卖？”
石建军拿起一颗裹着红色糖纸的硬糖看了看，糖纸粘手。
张麻子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报了个价：
“一斤一块二，瓜子一块五。要多少？”那价格比旁边几个摊子都贵几分。
石建军没说话，把糖放回去，又捏起几粒瓜子放在手心搓了搓，手指上立刻沾了一层灰白的粉，还夹着几片空壳皮。
他皱了皱眉，低声对大锤说：“看着不太好。”
石大锤早就看出来了。
他目光扫过那些粘连的糖果和干瘪的瓜子，又看了看摊主那张蛮横的脸，心里己经有了判断。
他微微颔首，表示同意父亲的话。
“爸，咱再看看别家？”石大锤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
石建军“嗯”了一声，拉着石小锤转身就要走。
这摊上的东西，他不打算买了。
“哎！”张麻子猛地首起身子，声音拔高了八度，
“咋？问了价不买？老哥，大过年的，你这可不地道啊！跑我这儿来挑挑拣拣，完了拍拍屁股就走？当我这儿是啥地方了？”
他的大嗓门立刻引来了周围几个人的目光。
石建军脸皮薄，被这么一吼，脸上有些挂不住，脚步顿住了，解释道：“老板，我们就是看看，也没说定要买……”
“看看？”张麻子嗤笑一声，一步从摊子后面跨出来，堵在石建军面前。
他比石建军高半头，身形也壮实一圈，带着一股压迫感。
“我这都是正经好货！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张麻子的年货实在？你问问去！”
他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石建军脸上了，
“大过年的，你这不是给我找晦气吗？问了价，看了货，不要了？没这个理儿！”
石小锤被这凶神恶煞的架势吓得往父亲身后缩了缩。
石建军也被对方的气势压得有些气短，但还是坚持说：
“你这糖看着不新鲜，瓜子也瘪的多，我们……”
“放屁！”张麻子粗暴地打断他，脸上的麻子都涨红了。
“老子的货都是新进的！你懂个屁！嫌不好？我看你就是想找茬！”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弯下腰，左手一把抄起摊上装散糖的簸箕，右手抓起装瓜子的布袋子，不由分说就往石建军挎在胳膊上的那个布袋子里倒。
哗啦啦——粘成一团的糖果和干瘪的瓜子像倒垃圾一样灌进了石建军的布袋里，分量沉甸甸的，瞬间就装了小半袋。
“喏！老子看你老实，便宜你了！三斤糖，五斤瓜子，算你十块钱！够意思吧？”
张麻子把簸箕和布袋子往摊上一扔，拍着手，脸上带着一种强横的得意，仿佛做了一桩天大的善事。
他伸出一只沾着糖屑和瓜子壳的粗壮大手，摊在石建军面前：“给钱！”
石建军看着自己布袋里那一堆劣质年货，又气又急，脸憋得通红：
“你…你这是干啥？我们没说要！这…这不能强买强卖啊！”
“强买强卖？”张麻子眼睛一瞪，凶光毕露。
“老子今天还就强卖了！怎么着？不想要？行啊，货你拿走，钱留下！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说着，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就朝石建军的胳膊抓去，显然是要动粗强抢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更多了，但都离得远远的，没人敢上前。
这年头，集市上这种蛮横的摊贩也不是没有，大家都不想惹麻烦。
石建军看着抓来的手，下意识想躲，但人老实，动作慢了半拍，眼看就要被抓住。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站在父亲侧后方的石大锤，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