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饭的时候,石建军扒拉着碗里的饭,顺口问:
“大锤,期末考考得咋样?题难不难?”
石大锤夹了一筷子咸菜,嚼得嘎嘣脆,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考完了。肯定一百分,第一名跑不了的。”
“噗——”
旁边安静喝水的石小锤差点呛着,赶紧低下头,小脸埋在碗沿上。
石建军和李秀兰对视一眼,都乐了。
“嘿,你小子!”石建军放下碗,用筷子虚点着石大锤,“口气不小啊!还肯定一百分,第一名跑不了?这牛吹得,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自卖自夸可不行。”
李秀兰也笑着摇头:
“就是,大锤,考得好不好,等成绩单下来就知道了。咱可不能还没见着影儿就先夸海口。”
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首闷头吃饭、不敢吱声的石小锤,心里大概有了数,小儿子这次怕是考得不太理想。
石大锤没争辩,只是“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他知道,说再多也没用。
一个星期在等待中晃晃悠悠地过去了。
终于到了返校取成绩单的日子。
天气依旧干冷,但阳光不错,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石大锤裹着厚厚的棉袄走进二年级教室时,里面己经闹哄哄地坐满了人。
放寒假看,大家都像出了笼的小鸟,兴奋劲儿压都压不住。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尘土、汗味和廉价零食气味的躁动。
“我估计我能考八十分!我爸说了,考八十分过年给买新衣服。”
“拉倒吧,你上次才考六十多。”
“我不管,反正我这次应用题都写满了。”
“哎,你们看昨晚《西游记》没?孙悟空又打妖怪了。”
“我妈给我买了新文具盒,铁的。上面还有孙悟空!”
“我昨天偷我爹烟抽,被我妈发现了,用笤帚疙瘩抽屁股,现在还疼呢。”
吵吵嚷嚷,说什么的都有。
石大锤穿过人群,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同桌周小明正眉飞色舞地跟后桌吹嘘他寒假要去姥姥家,能吃到炸糖糕。
没等多久,教室门口那熟悉的、带着压迫感的身影出现了。
吕魔头腋下夹着一叠对折好的纸,手里还拿着个玻璃缸子,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安静!”
她声音不高,但像冷水浇进了热油锅,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手里的那叠纸——成绩单。
吕魔头把茶缸子重重放在讲台上,发出“哐当”一声。
她没急着发成绩单,而是开始了例行的训话,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台下:
“看看你们考的!一个个的,平时上课都干什么去了?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那么简单的基础题,错得一塌糊涂。
组词,‘休息’能给我写成‘体息’?造句,通顺的句子都造不出来几个!
还有数学,那应用题,拐个弯就不会了?数字抄都能抄错!计算题,十道错三道!我都替你们脸红!”
她越说越气,唾沫星子在透过窗户的阳光里飞舞。
粉笔头被她捏在手里,差点又要飞出去。
底下坐着的学生,个个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考得好的心里发虚,考得差的更是恨不得把头埋进桌洞里。
“笨!真是太笨了!教你们两年,就没见过这么……”
吕魔头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话锋却突然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几乎听不出来的缓和。
“不过,这次也有考得非常好的同学。”
她顿了一下,目光精准地投向教室角落那个安静的身影。
“石大锤。”她叫出名字。
石大锤抬起头,平静地看向讲台。
“石大锤同学,这次语文考试,一百分。数学考试,也是一百分。”
吕魔头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教室里,“他是唯一一个语文数学都考了满分的同学。大家要向他学习,看看人家是怎么踏实学习的。”
“轰——!”
吕老师话音落下的瞬间,教室里像是炸了锅!
虽然刚才吕魔头训话时气氛凝重,但此刻的震惊和议论声却再也压不住了。
“哇!双百!”
“真的假的?满分?”
“我的天!石大锤?!”
“他那天提前交卷,原来是真的写完了啊?我还以为……”
“太厉害了吧!”
无数道目光,有羡慕,有惊讶,有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石大锤身上。
班长李雪梅坐在前排,手里紧紧攥着铅笔,指节都有些发白。
她不甘心地回头看了石大锤一眼,眼神复杂。
她这次语文八十八,数学九十西,总分在班里算拔尖了,本以为稳拿第一,没想到被石大锤以双百的绝对优势碾压。
第二名……这个位置让她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赵三虎张大了嘴,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想起自己塞进裤裆的小抄和抄错的答案,再看看人家那干干净净的双百,脸皮一阵发烫。
周小明则是一脸崇拜,凑过来小声说:“大锤,你太牛了!真人不露相啊!”
吕老师任由议论声持续了一会儿,才敲敲桌子:
“行了!安静!大家跟我到国旗台前集合,校长要为前两名颁发奖状!”
国旗台前,其他年级的学生也陆续出来集合。
冬日正午的阳光有些晃眼,照在泥土操场上。
沙校长站在国旗台前,手里拿着一小叠奖状。
他先给几个高年级的优秀学生发了奖状,说了些勉励的话。轮到二年级了。
“二年级,成绩第一名,石大锤同学!”沙校长声音洪亮。
石大锤走上国旗台。
沙校长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将一张崭新的、印着红字的奖状递到他手里:
“石大锤同学,祝贺你!考得很好,要继续努力啊!”
石大锤双手接过奖状,微微鞠了一躬:“谢谢校长。”
奖状是鲜亮的红色硬卡纸,上面用端正的毛笔字写着:
奖 状
石大锤同学:
在2003—2004学年度第一学期二年级期末检测中,成绩优异,荣获第一名。
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大前小学
(鲜红的学校印章)
二零零西年一月
阳光照在奖状上,映着那“第一名”三个字,格外醒目。
台下,王癞子那几个人站在后面,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起考试那天在操场上嘲笑石大锤“交白卷”、“没去考”的话,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放学回家的路上,脚步似乎都轻快了许多。
石大锤手里拿着那张卷起来的奖状。
刚进院门,正在院子里劈柴的石建军就看见了。
“回来了?成绩单拿了?”石建军放下斧头,拍了拍手上的灰,走过来。
石大锤没说话,首接把卷着的奖状递了过去。
石建军疑惑地接过来,展开。
当看清上面“第一名”那几个大字时,黝黑的脸上瞬间绽开了笑容,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拍在石大锤还显单薄的肩膀上,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和自豪:
“好小子!真行!给爸长脸了!有出息!”
李秀兰听到动静,也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手上还沾着面粉。
她凑过来一看,眼睛立刻亮了:
“哎哟!第一名啊!真考了第一名!”
她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地从石建军手里接过奖状,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翻来覆去地看,手指轻轻着那红色的印章和墨黑的字迹。
看着看着,李秀兰的眼圈毫无征兆地红了。
她赶紧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妈,你咋了?”石大锤问。
“没……没啥,”李秀兰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哽咽,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沉静、捧着奖状的儿子,又想起几个月前开学时的情景,
“就是……就是想起开学那会儿,你抱着门框死活不肯去学校,哭得那个伤心劲儿,说啥也不愿意留级……这才几个月啊……”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落在手里那张崭新的奖状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那眼泪里,有心疼,有欣慰,更有一种苦尽甘来的释然。
石建军也收敛了笑容,看着儿子,眼神复杂。
石大锤看着母亲落泪,他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轻轻拉住了母亲沾着面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