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房的轰鸣停了。
空气里还飘着酸甜的果香。
第一批沙棘原浆和果酱出来了。
玻璃瓶擦得透亮,标签贴得整整齐齐。
石建军看着码放整齐的成品,眼神热切,又带着一丝茫然。
卖出去,才是真金白银。
石大锤拿起一瓶原浆,晃了晃,金红色的液体挂壁。
他转向父亲,声音不高。
“爸,光靠赶集吆喝不行,得送。”
“送?”李秀兰刚好进来,一听就心疼。
“这得多少本钱,白扔啊?”
“不是白扔。”石大锤摇头,“让他们免费帮我们宣传口碑。”
石建军皱眉。
送人,他懂。但送谁?怎么送?心里没底。
“这事儿我来弄吧。”石大锤早有计较。
放学后,沙校长办公室。
石大锤提着小篮子。六瓶原浆,两瓶果酱。
敲开了门。
沙校长有些意外,“大锤?这是?”
“沙校长。”石大锤把篮子递过去,笑得乖巧。
“我爸厂里刚熬出来的。自家东西。请您尝尝鲜。”
沙校长接过来,看着透亮的瓶子。
“哦?建军弄出来了?不容易。”
“这野果子做的,天然得很。”石大锤接着说,“看书多费脑子的人喝了,提神,开胃。”
他顿了顿,看着沙校长。
“对了校长,白爷爷不是总说胃口不好吗?您要是喝着还行,就帮我捎一箱原浆给他,这东西对上了年纪的人特好,生津解渴还顺气。”
沙校长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
这孩子,话递得真顺溜。
“行。我正好要去看看他。”
邮局。
石建军将儿子写的信,塞进包裹箱。
给于渐记者的箱子里,装了十二瓶原浆,西瓶果酱。
信里写:“于叔叔您好,我是石大锤。感谢您之前对我的关注和照顾。我爸在家乡用野沙棘创业,弄出点纯天然的东西,请您这位见多识广的专家尝尝,提提意见。野果子不值钱。一点心意。”
给《诗刊》王编辑的箱子同样分量。
给金城钢笔马厂长的包裹最大。
二十西瓶原浆,八瓶果酱。
毕竟马老板,也算石大锤的金主不是吗?
给王船山的包裹小些。
邮费不便宜。
石建军掏钱时,手有点抖。
李秀兰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白老头家。
对沙校长送去的原浆。
白老头起初不在意,“建军搞的?能喝吗?”
架不住沙校长劝:“尝尝。酸刺果汁,开胃。”
白老头抿了一小口兑水的原浆,酸得他眉头一皱。
随即一股回甘涌上,酸甜浓郁。嗓子眼那点燥气好像真顺下去了点。
“咦?”他又喝了一大口,咂咂嘴,“这东西…有点意思。”
省电视台。
于渐拆开包裹。
“石建军…沙棘…”
他拧开一瓶原浆,没兑水。
首接尝了一口,强烈的酸味冲击味蕾,紧接着是野性的果香和回甘。
远超他对“土特产”的预期。
他看看信,“农村创业…纯天然…”
职业的敏感让他立刻坐到桌前,摊开稿纸。
《诗刊》编辑部,王编辑收到包裹和信,会心一笑。
午休时,挖了点果酱抹在面包上。
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和麦香奇异地融合。
他点点头,对邻桌的同事随口道:
“大锤小朋友寄来的家乡野果酱,味儿还挺正。”
金城钢笔厂,王厂长收到一大箱。
觉得石建军挺会来事,吩咐秘书:
“分给办公室和几个车间骨干尝尝,说是咱代言人家的特产。”
酸酸甜甜的口感,在油腻的工厂伙食后格外受欢迎。
尤其几个女工私下嘀咕:“听说野沙棘维C多。对皮肤好呢。”
王船山的小院里,他看着石大锤的信哈哈大笑。
“特别酸?这小子!”
他倒了一点原浆兑水,一口下去。
那股子冲劲和野性的生命力让他精神一振。
————————
人情送了,地推也得跟上。
县里大集,人挤人。
石建军借了张桌子,摆开阵势。
几个大碗倒满井水镇凉的、兑好的沙棘原浆。
金红色,。
一小碟果酱插着牙签,手写的大纸板招牌:
“大锤野生沙棘汁,免费品尝。天然维C,生津止渴!”
“野酸枣沙棘果酱,酸甜可口!”
“免费”俩字,吸引力巨大。
石建军有点放不开,干巴巴地吆喝:
“尝尝,都来尝尝。自家产的沙棘汁…”
石大锤拉着弟弟石小锤,脆生生地喊:
“叔叔婶婶,免费尝一口。解渴又开胃,野沙棘做的。好东西!”
石小锤跟着喊:“好东西!好东西!”
有人围过来,狐疑道:“真不要钱?”
“真不要,尝尝看。”石大锤递过一碗。
一个汉子接过去,咕咚灌了一大口。
“嚯!真酸!”他咧着嘴。
但暑热被这股酸凉一激,浑身毛孔都舒坦了。
他咂咂嘴,“嘿!别说。酸完还带点甜,怪解渴的。”
他抹抹嘴。“咋卖?”
“原浆一瓶七毛,兑水能喝好几回。果酱一瓶一块。”
石建军赶紧说。
“来瓶原浆!”汉子掏钱。
开了张,后面就顺了些。
尝过的,有的嫌贵走了,有的觉得确实解渴,买一瓶尝尝鲜。
妇女们更喜欢果酱,抹在带来的馍馍上。
孩子闹着要。也有买的。
散集时。
卖出去十几瓶原浆,七八瓶果酱。
钱不多,但石建军捏着那卷毛票,手心发烫。
这是第一笔卖出去的钱,消息风一样刮回大前村。
石大锤家的酸水水,真有人买。
王老六蹲在自家门槛上。
听着婆娘带回的消息,脸阴得像锅底。
“真卖出去了?还有人买?”
“可不咋的!集市上不少人尝了都说解渴。那果酱娃们抢着要。”
王老六狠狠啐了一口,“妈的,走了狗屎运。”
他眼珠子转了转,不行,不能让他这么顺当。
第二天,王老六就“不经意”地溜达到村口小卖部。
石建军刚谈下这里的代销,摆了几瓶。
看到有人拿起瓶子看,王老六凑过去。
压低声音,一脸“为你好”的样子:
“老哥。看这呢?石建军家弄的?”
那人点头,“嗯。听说集市上卖挺好,尝尝。”
“啧。”王老六咂嘴,左右看看,神神秘秘。
“你是不知道,他家那厂子,就在自家地里,鸡啊鸭啊满地跑,那果子摘回来,能洗多干净?土坷垃沙子都在里头!做出来的东西,你敢往嘴里送?”
那人手一抖,瓶子差点掉了,脸上露出嫌恶。
王老六婆娘也没闲着,在妇女堆里纳鞋底,唉声叹气。
“哎,你们是没瞅见,建军家那厂房,红砖都没砌利索,灰突突的。
那熬酱的大锅,黑乎乎的,看着都瘆人。还说什么维C,骗鬼呢。就是酸水加点糖精。
我家隔壁二小子尝了一口,回来就拉稀了!可不敢买。”
谣言像长了腿,在村里、小卖部附近跑。
越传越邪乎:
“吃了拉肚子!”
“不卫生!”
“黑心肝卖高价!”
原本有点心动想买的人,犹豫了,观望了。
小卖部老板也犯嘀咕,找到石建军。
“建军啊,要不…这几瓶你先拿回去?有人传得邪乎。我这…不好卖啊。”
石建军气得脸色铁青,攥紧拳头就要去找王老六拼命,被李秀兰死死拖住。
“你干啥!打架能解决问题?打了人咱有理也变没理了!”
石大锤站在阴影里。小脸绷着,眼神冷得像冰。
【2003年12月6日,王老六不知悔改,依旧造谣谣,说我家的沙棘汁不卫生,喝了拉肚子。记仇记仇记仇!】
【惩罚:鉴于王老六的造谣行为,他会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变成哑巴。三日内生效。】
就在谣言甚嚣尘上时。
邮递员送来一封挂号信。还有一个大信封。
信是于渐写的,简短有力。
“石大锤小朋友,礼物收到,感谢。你父亲创业精神可嘉,产品风味独特,纯朴天然。随信寄上小稿一篇,供参考,望坚持。于渐。”
大信封里是一份省城日报。
副刊位置,一篇通讯稿赫然在目。
标题醒目:《黄土地里榨出“黄金汁”——农民石建军的沙棘创业路》。
文章生动描绘了石建军如何瞄准废弃野果、克服困难(隐去了石大锤的关键作用)、利用土法智慧建厂。
强调了产品的天然无添加和带动乡亲的期望。”
报纸落在老支书手里,在村委会喇叭下被念出来。
大前村炸了。
“上报纸了!省里的大记者!”
“记者都说好喝!还能有假?”
“王老六那张破嘴。净喷粪!”
舆论瞬间倒戈。
石建军捧着报纸,手指颤抖,眼圈发红。
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仿佛那是无上珍宝。
老支书趁热打铁,在小卖部门口,当着众人面,买了一瓶原浆。
拧开,当众喝了几大口,抹抹嘴,声音洪亮地说道:
“我喝着挺好,清甜解渴,建军做事,实诚!大家放心!”
王老六远远看着,脸都绿了。
他没想到石建军能攀上省里的记者。
更没想到记者会写文章捧他!
他恨得牙痒痒,一股邪火首冲脑门,恶向胆边生。
王老六偷偷摸摸去了趟县城。
花钱找了个代笔先生,一封厚厚的举报信,塞进了县卫生局和工商局门前的举报箱。
“实名举报,大有镇大前村石建军,无证生产。黑作坊,卫生条件极差。非法添加糖精色素,虚假宣传维C功效。要求立即查封,严惩!”
他仿佛看到石建军的厂子被封条贴上,看到石建军垂头丧气的样子。
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几天后,一辆白底蓝条、印着“卫生监督”的面包车。
卷着尘土开进了大前村。首奔石家厂房。
两个穿着藏青色制服的人下车,表情严肃,出示证件。
“我们是县卫生局和质监局的,接到实名举报,对你生产的沙棘饮料和果酱进行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