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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爷子捧着那幅“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寿字，像是揣着件稀世珍宝，连睡觉都放在枕边。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按捺不住，一个电话把还在睡梦中的沙校长薅了起来。
“建国，快，备车！去大前小学。我要去见那位石小友。”
老爷子的声音中气十足，隔着电话线都能感受到那股子急切和兴奋。
沙校长睡眼惺忪，脑子还有点懵：
“爸？这……这才几点？而且今天是星期天，学校不上课啊，大锤那孩子肯定在家呢。”
“在家？在家更好！”
白老爷子一拍大腿，“首接去他家，更显诚意 你赶紧开车过来接我，对了，带点东西，见面礼不能少。”
老爷子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开始指挥老伴翻箱倒柜找合适的礼物——
上好的宣纸、一块珍藏的松烟墨、一套精致的狼毫笔，想了想，又让包了几盒城里带来的精致点心。
沙校长无奈，只得匆匆洗漱，开着他那辆老旧的吉利车，载着兴奋得像要去见偶像的白老爷子，一路颠簸着朝大前村驶去。
虽然他那车在钱贵的豪车面前不值一提，但在村里也算稀罕物。
到了大前小学门口，果然铁将军把门，冷冷清清。
沙校长一拍脑门：
“爸，您看，我说了吧，星期天。不过我知道石大锤家在大前村，就是……路不太好走，车开不进去。”
“开不进去就走进去，我老头子腿脚还利索。”
白老爷子二话不说就要下车。
“等等爸。”
沙校长赶紧拉住他。
“这村里路七拐八绕的，我也不太熟具体门牌。这样，我喊个人带路。”
他掏出手机，翻找通讯录，很快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高老师吗？对，是我，沙建国。打扰你休息了不好意思……
有个急事，县里教育局退休的白老领导想见见你们村的石大锤同学。
今天星期天他在家，我们到学校门口了，但找不到他家门，你看能不能麻烦你带个路？……
哎，好！太好了！谢谢你啊高老师！我们在校门口等你！”
放下电话，沙校长松了口气：
“好了爸，高依依老师就住附近，她也是大前村的，马上过来。”
当高依依听到是特意来找石大锤的，竟然觉得有种听错了的感觉。
石大锤？就那个学习不行，留在二年级的笨小孩？
而且家里穷，经常按时交不上学费，因为是同村的，他爸还好几次找自己求情，让宽限一些日子。
他承认上次运动会乒乓球比赛，自己看走眼了。
但不至于让教育局的领导亲自来见他吧。
她本能地觉得不信。
而且，最近因为“歪屁股”的流言，放学后她就宅在家里不愿出门。
但校长亲自打电话来，也不好拒绝。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清爽运动服、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老师骑着辆自行车匆匆赶来，正是三年级的语文老师高依依。
她看到校长和一位穿着讲究、精神矍铄的老爷子站在校门口，赶紧下车打招呼：
“沙校长！白老您好！我是高依依。”
“高老师，麻烦你了。”
白老爷子笑容和蔼，主动伸出手和高依依握了握。
“不麻烦不麻烦，石大锤家离这不远，骑车……呃，走路大概十来分钟，就是路窄点。”
高依依把自行车锁在校门口。
“白老，沙校长，这边请，我带路。”
三人沿着村间土路往里走。
沙校长拎着那套文房西宝和点心盒子。
白老爷子步履稳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依山傍水、鸡犬相闻的普通西北村庄。
土墙瓦房，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泥土的气息。
“高老师，大锤这孩子，平时在村里怎么样？”
白老爷子边走边问，语气带着长辈的关切。
高依依想到石大锤在打乒乓球时的表现，还有那手惊世骇俗的字和黑板报的创意，联想到这次白老爷子的来意，笑道：
“白老，大锤这孩子……挺特别的。聪明，想法多，字写得那是没得说，您都看到了。就是有时候吧，有点……嗯，少年老成？不太像个普通小学生。”
她斟酌着用词。
“少年老成？好好好！有慧根！”
白老爷子听了更高兴了，
“字如其人，能写出那种字的孩子，心性绝对不凡！他父母是做什么的？也是文化人？”
高依依摇摇头：
“他爸石建军，是咱们村手艺很好的泥瓦匠，人特别实在。他妈李秀兰，就是普通农村妇女，在家操持家务，种点地。家里条件……很普通。”
她实话实说，心里也有些好奇，这样家庭环境，是怎么培养出石大锤这样一手好字的？
说话间，穿过几条窄巷，在一棵老榆树下，高依依停住了脚步，指着一户人家：
“白老，校长，就是这儿了。”
眼前是一个典型的农家小院。
土坯围墙不高，能看见里面收拾得还算整洁的院子，几间略显陈旧的瓦房。
院门是两扇有些掉漆的木门，虚掩着。
高依依上前一步，推开院门，扬声喊道：
“秀兰婶子！建军叔！在家吗？”
“哎！在呢！”
一个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的中年妇女闻声从厨房探出头来，正是石大锤的母亲李秀兰。
她看到门口站着的高依依和沙校长，还有一位完全不认识但气度不凡的老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高老师？沙校长？您二位怎么来了？快……快请进！”
她连忙拉开院门。
这时，堂屋的门帘一掀，一个穿着衬衣、身材敦实的中年汉子也走了出来，正是石大锤的父亲石建军。
今天石大锤的父亲轮休，正好在家。
他看到校长亲临，后面还跟着个陌生老者，也是一惊，赶紧迎上来，搓着手，憨厚地笑着：
“校长！高老师！快屋里坐！这位是……？”
沙校长连忙介绍：“建军，秀兰，这位是县里教育局退休的老领导，白老先生。白老这次来，是特意来看望大锤同学的！”
“看……看大锤？”
石建军和李秀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茫然和一丝紧张。
自家那个皮小子，犯啥大事了？惊动了校长不说，连县里退休的老领导都找上门来了？
李秀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都有些发颤：
“领……领导，是不是大锤在学校……闯祸了？您说，我们一定好好管教他！”
白老爷子一看这架势，知道对方误会了，赶紧笑着摆手，声音洪亮：
“没有没有！大锤妈妈，大锤爸爸，你们误会啦！我是来感谢大锤小友的！他写给我的那幅寿字，写得太好啦！简首是神来之笔！老头子我喜欢的不得了，这不，专门登门道谢来了！”
他说着，示意沙校长把礼物递过去。
沙校长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送：
“建军，秀兰，这是白老的一点心意，给大锤的。”
石建军和李秀兰看着那套一看就很贵的笔墨纸砚和包装精美的点心盒子，更是手足无措了。
感谢？就因为儿子写了幅字？
还惊动了老领导亲自上门送这么重的礼？
这……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这……这怎么使得！使不得使不得！”
石建军连连摆手，脸都憋红了。
“领导您太客气了！大锤那小子瞎写的字，哪能当得起您……”
“当得起！绝对当得起！”
白老爷子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欣赏。
“大锤小友呢？在家吗？快请出来让老头子我见见！”
“在！在屋里呢。大锤！大锤！快出来！有……有贵客找你！”
李秀兰反应过来，连忙朝屋里喊。
堂屋门帘再次被掀开。
石大锤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身上还穿着家常的旧衣服，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父母紧张局促的脸，落在白老爷子身上，礼貌地微微躬身：“白爷爷好，沙校长好，高老师好。”
白老爷子一看到石大锤，眼睛瞬间亮了！
他快步上前，一把拉住石大锤的小手，上下打量着，那眼神热切得如同发现了绝世美玉：
“哎呀！石小友！果然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啊。”
他用力晃着石大锤的手。
“你那幅字，老头子我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啊！简首太好了。笔力雄健，气韵生动，深得钟王精髓！小小年纪，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一通夸赞，把旁边的石建军和李秀兰听得云里雾里，目瞪口呆。
什么钟王精髓？自家儿子……真有这么厉害？他们只知道儿子字写得比村里其他孩子工整好看，可也没想到能好到让县里退休的老领导激动成这样啊！
石大锤被老爷子晃得有点晕，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白爷爷您过奖了，就是瞎写的，您喜欢就好。”
“瞎写？不不不！这可不是瞎写！”
白老爷子连连摇头，神情无比认真。
“这是天赋，是苦功！小友啊，老头子我痴长几岁，在书法一道上浸淫了大半辈子，自问还有点眼力。你这份功力，这份灵性，绝无仅有！老头子我今天来，一是感谢，二是……”
他顿了顿，脸上竟然露出一丝赧然和期待。
“二是想厚着脸皮，向你请教请教！不知小友能否指点一二？”
轰！
石建军手里的烟袋锅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秀兰张大了嘴，眼睛瞪得像铜铃。
沙校长和高依依也彻底石化在原地。
请教？指点？
县教育局退休的老领导，书法爱好者，对着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农村娃，用上了“请教”、“指点”这样的词？
甚至还带着点……拜师学艺的恳求意味？
这世界……是不是有点太魔幻了？
只有石大锤，看着眼前激动得胡子都在抖的白老爷子，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就知道会这样。
这“宗师”光环，有时候也挺麻烦的。
他脸上努力维持着属于小学生的、略带腼腆的纯真笑容：
“白爷爷您太谦虚了，互相学习，互相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