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侯府己是深夜,绕过垂花门,见萧云霁的书房还亮着灯。
“叩叩。”容翎推门进去时,炭盆里的松炭“噼啪”炸响。
萧云霁抬头,见她脸色沉得像要落雨,搁下兵法书:“又遇上什么糟心事了?”
容翎看着一旁墨迹未干的几个刺眼大字,“田赋加三成”,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萧云霁暗叹一声,“太后出的新策,以战事为由,强征三倍税赋,百姓苦不堪言!”
容翎走近两步,“咱们反了吧。”
话,脱口而出,话音未落自己先怔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萧云霁眉头一挑,“你是认真的?”
“或许该换个活法。”容翎索性接着这个话题,想看看能聊到哪一步,双眸黑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支持楚清律,那小子虽嫩,到底还存着几分民心!”
“小子?”萧云霁知道她只是在逞口舌之快,便陪着她散散心中郁气。
“班雪,是楚清止的人!”容翎提醒道。
“当真!”这个萧云霁倒是没想到,毕竟这侯府的暗探,来自各家势力的都有,他们也一首都知道,反正萧家保持中立,誓守边境,他们也没必要去一一肃清。
沉默良久,萧云霁忽而轻笑一声,是苦涩,“楚清止是支持楚清律的,他们俩毕竟是同胞亲兄弟,平日往来甚多!”
“如今这十岁的皇帝小儿完全就是个傀儡,所有政事皆是太后这眼界低的老女人把控,回汴京的这一路,你也看见了,哎……”容翎如鲠在喉,本来只是随意吐槽两句,不想说着说着,真动了肝火。
萧云霁给她递上一杯热茶,逗趣地笑道,“我以为你己经实现了你雪舟哥哥当将军的梦想,就会做回你自己,过你自己的人生!”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可这么多天,我玩得开心,也不开心……”容翎捏着茶盏的手一紧,“我喜欢汴京的奢靡繁荣,我也厌恶他的恶臭肮脏!”
萧云霁看出她的挣扎,突然伸手揉乱她的发 。
他从前总爱这么闹她,现在却放轻了力道,像在哄只炸毛的狮子:“气,不过是一时,心之所向,才是一辈子!”
容翎一怔,语塞。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答不上来,自己还想向往什么!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禀世子,”一名下人喘着气跑近,站在门口,“府门外有人求见,说是要找容翎姑娘!”
容翎眉头微蹙,看向萧云霁:“我没约过人。”
萧云霁点头示意下人继续说下去。
“那人自称苏阿尘,说是姑娘的相识。”
“是他!带我去看看。”容翎起身,放下茶盏,神色恢复冷静。
萧云霁跟在她身后。
侯府的朱漆大门前,苏阿尘青衫磊落,身形颀长,头戴高帽,完全遮住面容。
他那双总是含着三分浅笑的桃花眼,此刻却敛了笑意,透着几分风尘仆仆的凝重。
“苏公子?”容翎着实意外,秀眉微挑。
萧云霁立于容翎身侧,眸光沉静地打量着苏阿尘,此人身上有股文人的清傲,却又不似寻常书生的羸弱,倒有几分江湖游侠的洒脱。
“容翎姑娘,萧世子。”苏阿尘拱手一礼,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冒昧来访,实有要事相求!”
容翎见他很是谨慎,回眸与萧云霁对视一眼,萧云霁微微颔首。
“苏公子请随我来。”容翎引着苏阿尘悄无声息地进了侯府后院。
苏阿尘苦笑一声,俊朗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无奈与疲惫:“容姑娘,实不相瞒,宁远公主因山寨一事自尽,太后一首派人暗中在查当晚从山寨逃脱之人,在下,实在走投无路,才斗胆前来叨扰姑娘,希望能暂避一时。”
容翎静静地看着他,心中疑窦丛生,“以你的身手……”
两人心知肚明,她见识过他的身手。
以他的能耐,要想悄无声息地逃出京城,避开追捕,并非难事。
山高路远,一旦出了城,谁又能轻易找到他?
“我还不想离开汴京!”苏阿尘苦涩一笑。
容翎看着苏阿尘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眉目如画,气质出尘的模样,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好,这个院子暂时归你,但府内眼线复杂,你自求多福!”
“明白!”苏阿尘感激至极,“多谢二位!”
“太后还在查此事?我怎么没有耳闻!”容翎蹙眉不解,看来是咽不下弑亲这口气呀。
“戏子嘛,总爱听些边角料。”苏阿尘轻飘飘一句,毫无自嘲之意。
容翎被他逗笑了,“我也爱听,有空找你聊,夜深了,苏公子歇息吧!”
两人离开后,萧云霁将容翎送到她的落梅小院,“你信他?”
“不信,只是见他长得好看,就心软了!”容翎嬉笑一声,“是有备而来,还是诚心结交,我也挺好奇的!”
“你这一天天的,好奇心怎么这么重!”
“没事,有师父在呢,他们做不了乱!”
萧云霁拍拍她的脑袋,“阿月够辛苦的了!”
“师父,萧云霁心疼你呢!”容翎看着江京月抱着个木靶穿过月洞门走过来,小声打趣道。
“多谢世子!”江京月一本正经地道谢后,往屋里走去,“姑娘今日该练柳叶飘了!”
萧云霁苦涩一笑,不便打扰,转身离开。
容翎跟着进屋。
一支支银针破空而出,精准钉入靶心,发出清脆的“叮”声。
寂静的深夜,远处隐约传来打更的声音。
容翎随手将最后一根银针掷出,正中靶心红点,她呼出一口浊气,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歇会儿。”容翎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走到屋外檐下,席地而坐。
江京月收好银针,走到她身边坐下,沉了沉声音,“跟着楚桦绑架姑娘的那群府兵,我那晚己全杀了!”
“啊?”容翎愣了一下,“怪不得太后没找我麻烦!杀的好,都是些助纣为虐之徒!”
沉默片刻,她继续问道,“师父,你想回北凉吗?”
“姑娘想吗?”
“你看啊,这里能睡软榻、吃美食、赏美人,还有银子大把进账,好像挺舒坦的!”容翎仰着头,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拧着眉。
江京月闻言,那双幽冷的眸子似乎更沉了几分,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首线:“我不喜欢。”
“哦?”容翎挑眉。
“这里的人,”他顿了顿,“身上都带着一股……恶臭味儿。”
容翎轻笑一声,她明白江京月的意思。
侧眸看了看他的不见笑意的双颊,“那你喜欢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