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的灾难,如同一个巨大的伤口,深深刻在了林疏禾的生命里。
暴风雨过后,留下的是满目疮痍。山洪冲毁了低洼处近三分之一的花圃,珍贵的母本被连根拔起,泥泞中混杂着残枝败叶。狂风摧毁了温室的部分结构,砸断了无数娇贵的花株。更致命的是,肆虐的雨水带来了潜在的病虫害威胁,幸存的植株也大多元气大伤,奄奄一息。
林疏禾在雨停后的第一时间,就开始了近乎自虐般的清理和抢救工作。他沉默地清理着淤泥,扶正倒伏的植株,修剪断裂的枝条,处理被砸坏的设施。他几乎不眠不休,眼睛熬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瘦了一圈,像一根绷紧到极限、随时会断裂的弦。
小陈和几个临时雇来的工人帮忙清理外围的狼藉,但核心区域的抢救,林疏禾固执地亲力亲为,尤其是那几盆在风雨中被他用身体护住的“琉光之梦”。它们虽然幸存,但状态极其糟糕,叶片发黄萎蔫,根系受损。林疏禾守着它们,眼神里是近乎偏执的专注和深不见底的哀伤。花田是他的命,而这些花,是他破碎的心的最后寄托。
就在林疏禾身心俱疲、几乎陷入绝望时,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
首先是土壤。被山洪肆虐过的土地需要紧急改良,否则根本无法重新种植。就在林疏禾为寻找大量优质无菌介质和改良剂焦头烂额、资金捉襟见肘时,一家国内顶尖的有机农业公司主动联系了他,表示愿意免费提供一批最顶级的无菌培养土和土壤改良剂,支持灾后重建,作为“公益援助”。
接着是病虫害防治。灾后爆发的根腐病和一种罕见的真菌感染来势汹汹,林疏禾惯用的药剂效果甚微。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一位在国际植物病理学界享有盛名的老教授,带着他的精英团队,“恰好”来到本地大学进行学术交流,“顺路”听说了花田的灾情,主动提出前来义务会诊。老教授经验丰富,很快确定了病害类型,并提供了极其有效的特效药配方和治疗方案,甚至亲自指导用药。
然后是基础设施修复。被狂风损坏的温室顶棚和灌溉系统需要紧急维修,费用不菲。林疏禾正打算咬牙动用最后的积蓄时,一个匿名的“花田保护基金”向他账户汇入了一笔足以覆盖所有维修费用的款项,备注只有简单的西个字:用于重建。
林疏禾不是傻子。这些“恰好”的援助,精准得如同量身定做,绝不可能是巧合。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殷琉熏。愤怒和屈辱瞬间涌上心头——他不需要施舍!不需要这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尤其是在他亲口说了“结束”之后!
他试图拒绝。他联系那家农业公司,对方态度恭敬却异常坚决,表示这是公司高层的决定,不接受退款。他找到那位老教授,老教授慈祥地拍拍他的肩:“小伙子,别多想。保护珍稀植物,是我们共同的职责。这些药方和方案,就当是我老头子对你这份坚持的敬意。”至于那笔匿名汇款,更是无从追查来源。
所有的拒绝都被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力量挡了回来。林疏禾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满腔的愤懑无处发泄。他只能更加沉默地、更加拼命地投入到重建工作中,用身体的极度疲惫来麻痹内心的痛苦和复杂的情绪。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殷琉熏。但夜深人静,当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简陋的小屋,看着桌上那份特效药的详细配方(字迹是打印的,但分析思路和用药建议精准得可怕),或者看到工人运来的那些顶级培养土,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流,总会悄然划过心间。
他发现自己开始留意花田的入口。没有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也没有看到那个颀长的身影。但花田里,总有一些微小的变化在无声地发生——
被狂风吹倒的篱笆,在某个清晨被发现己经悄然修复加固;
堆放在角落、未来得及清理的断枝残叶,不知何时被整齐地归拢到了一起;
小屋门口,总会在清晨出现一个保温桶,里面是温热的、养胃的粥和精致的小菜,味道绝不是本地小餐馆能做出来的;
甚至,在他累得在花田边睡着时,醒来会发现身上多了一件带着淡淡冷冽木质香气(没有香水味)的厚外套……
没有留下任何言语,没有任何打扰。只有这些无声的、无处不在的痕迹,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小心翼翼地、笨拙地抚摸着花田的伤口,也试图抚慰着林疏禾破碎的心。
林疏禾知道是谁。
他拿起那件外套,指尖感受着柔软的羊绒质地,鼻尖萦绕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属于殷琉熏本身的气息(没有了香水,更加干净纯粹)。他沉默了很久,最终没有扔掉,只是将它叠好,放在了小屋的椅子上。
无声的守护,如同细密的春雨,悄然浸润着劫后余生的花田,也悄然松动着一颗冰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