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课对江鸟而言,是煎熬的拉锯战。每一次挪动身体,膝盖和手肘的伤口就传来清晰的钝痛,像细小的针在反复刺扎,无情地提醒着昨日的狼狈。这疼痛不仅来自身体,更来自斜后方那道若有似无、却让她如芒在背的存在感。
她僵首着脊背,努力维持听课的姿态,心思却全在桌洞里那把冰冷的黑伞和身后沈秋音那沉静的呼吸上。每一次需要转身或侧目,她都绷紧了神经,生怕对上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生怕那目光再次落在她塞在桌洞里的黑伞。
终于,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如同天籁。教室瞬间被喧闹席卷。
“小鸟!糖醋排骨!冲啊!”郑琳琳的声音带着冲锋号般的激昂。
江鸟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迅速调动起“小太阳”模式,脸上堆起灿烂却有些僵硬的笑容,捂着肚子:“琳琳你先去!帮我占个位!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去趟厕所,马上就来!”
“啊?要紧吗?”郑琳琳停下脚步。
“没事没事,可能早上吃急了点!你快去,排骨要紧!”江鸟连连摆手催促,膝盖的疼痛让她在动作间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
郑琳琳看她脸色似乎还好,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那你快点!”
教室的人流迅速退去,只剩下值日生懒洋洋地在后面擦黑板的声音。空气仿佛瞬间稀薄了。江鸟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斜后方的动静——没有翻书声,没有整理书包的窸窣声。沈秋音不知何时己经离开了座位。
就是现在!
掌心瞬间被冷汗浸湿,冰凉黏腻。她忍着膝盖的刺痛,飞快地弯下腰,手探进桌洞深处,准确抓住了那把黑伞冰冷的塑料伞柄。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让她浑身一激灵。她将伞紧紧攥在手里,藏在宽大的校服袖口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机会稍纵即逝!
江鸟猛地站起身,动作牵扯到膝盖和手肘的伤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嘶”地倒抽一口冷气,动作也因疼痛而有些变形,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她手忙脚乱地扶正椅子,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后面的值日生——还好,对方正背对着她,专心对付着黑板角落的顽固粉笔印。
不能再犹豫了!
她咬紧牙关,忍着膝盖传来的阵阵抽痛,几乎是踮着脚尖,以一种近乎别扭的、尽量不牵动伤口的姿势,几步就挪到了沈秋音的座位旁。沈秋音的桌面干净得近乎冷清,书本码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如同她本人。
江鸟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她飞快地弯腰,左手扶着桌沿稳住因膝盖疼痛而有些发软的身体,右手则迅速地将藏在袖中的黑伞抽出,看准沈秋音桌洞的开口,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塞进去,完成这桩“销赃”般的归还。
就在伞尖即将探入桌洞口的刹那,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自己紧握着伞柄的手指下方——那里,靠近伞柄末端的位置,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她的动作顿住。
鬼使神差地,她将伞柄向上挪了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明亮天光,凝神看去自己一首刻意不去看的伞。
在光滑的黑色塑料伞柄末端,刻着一个清晰而小巧的字,笔画工整,带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
“秋”
一个单字。
沈秋音的“秋”。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江鸟脑中炸开!她整个人僵在原地,握着伞柄的手像是被那冰冷的塑料烫到了一样,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是标签,不是贴纸,而是刻上去的!是沈秋音的名字!这把崭新的伞……是她的私人物品?她竟然把刻着自己名字的伞……借给了她?
昨天混乱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雨幕中沈秋音强硬的搀扶,车上无声的关心,还有沈秋音低头专注处理她伤口时微蹙的眉头,还有那不容置疑的动作……以及最后,她递过这把伞时那平淡的语气。
她借出的,不是一把普通的伞,而是刻着她名字的、属于她自己的伞。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错愕和更深层次慌乱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江鸟。昨天沈秋音给她处理伤口时那种既强势又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在意”的感觉,似乎因为这个小小的刻字,被赋予了新的、让她完全无法承受的重量。
她拿着这把伞,塞也不是,不塞也不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炸裂开来。膝盖和手肘的伤口似乎也因为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加剧了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你在做什么?”
一个平静无波,却像冰锥一样瞬间刺破空气的声音,在江鸟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
江鸟浑身剧震,猛地转过身,动作之大牵扯到伤口,让她痛得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沈秋音不知何时己经回到了教室门口,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晨光在她身后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江鸟脸上,然后,极其自然地、缓慢地向下移动,最终定格在江鸟手中那把还没来得及塞进桌洞、伞柄末端那个小小的“秋”字清晰可见的黑伞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停滞了,江鸟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