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遗珠

初冬的雨，冰冷刺骨，像是无数细密的钢针，无情地扎向这座灯火辉煌却冷漠的城市。

宋言蜷缩在一个废弃的报刊亭角落里，单薄的旧外套早己湿透，紧贴在瘦削的脊背上，汲取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

他抱紧膝盖，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更不起眼一些，仿佛这样就能抵御这无边的寒冷和铺天盖地的雨水。

雨水顺着额前湿透的黑发滑落，流过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最后在下巴尖汇聚，滴落。

他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被抽空了灵魂般的麻木。

那双曾经清澈、此刻却盛满惊惶和空洞的眼睛。

几个小时前，那里还是他的“家”一个位于破旧居民楼顶层、永远弥漫着廉价烟酒和压抑气氛的狭小空间。

也是在那里，他听到了这辈子最冰冷的话语。

“宋言，家里实在……养不起你了。”

父亲的声音浑浊，带着一种刻意的不耐烦，眼神躲闪，

“你是个Omega，又……没什么用。

李老板那边，愿意给你口饭吃，还帮家里解决点困难……”

“爸！妈！”

他当时的声音一定抖得不成样子，像风中残烛，

“我不去！我…我可以少吃点，我可以出去找活干……”求你们不要丢下我。

“你能干什么？”

哥哥宋野粗暴地打断他，语气里满是鄙夷，

“就你这副样子，信息素还那么差劲，哪个地方肯要你？别拖累我们了！李老板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哥哥口中的“福气”，是那个年纪足以当他父亲、眼神总是黏腻恶心的油腻男人。

母亲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锋利，她只是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始终没看他一眼。

那沉默，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推出家门的。

只记得身后门板“砰”地一声无情关上，隔绝了里面微弱的光线和最后一点虚假的暖意。

他踉跄着扑在冰冷的楼道铁门上，听着门内隐约传来的争执声—钱什么时候到？

“别管那累赘了！”

之后就什么也没有听见了，世界只剩下门外这瓢泼的冷雨和他自己。

雨水带走体温的速度比他想象中更快。

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劣质糖果味的信息素那是他作为Omega被判定为“低劣无用”的标记，在冰冷的雨水中更加稀薄、混乱，透着一股绝望的甜腻。

他像一件被丢弃在雨中的垃圾，无人问津。

时间一点点流逝，黑暗和寒意吞噬着他。意识开始模糊，身体越来越沉。

也许就这样消失也挺好？一个无用的、被所有人嫌弃的Omega……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两道刺目的、如同实质般切割开雨幕的强光，毫无预兆地笼罩了他。

宋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猛地闭紧了眼睛，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角落的阴影里，心脏在湿冷的胸腔里疯狂擂动。

恐惧瞬间压倒了麻木是李老板派人来抓他了？还是……别的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和压迫力。紧接着，他听到了车门开关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然后是皮鞋踏在湿漉漉地面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踏在宋言紧绷的神经上。

他颤抖着，几乎不敢抬头。视线里，首先出现的是一双锃亮的、即使在昏暗雨夜也反射着冷光的黑色皮鞋，踩在浑浊的积水边缘，纤尘不染。

笔挺、昂贵、的黑色西裤包裹着修长有力的腿。

雨似乎小了一些？不，是有人撑开了一把巨大的黑伞，严严实实地遮蔽了他头顶那片倾泻而下的雨水。

宋言惊愕地、缓缓地抬起头。

伞沿下，站着一个男人。

身形高大挺拔，几乎挡住了身后车灯的全部强光，只留下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剪影。

黑色的长风衣衬得他肩线宽阔，宋言想这是来抓我的吗？

宋言看不清他的五官细节，只感觉两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信息素气息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不是攻击性的，却带着一种深海般的冷冽与沉寂，瞬间压制了宋言那混乱微弱的糖果气息，让他连呼吸都本能地屏住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巷子里只剩下雨滴敲打伞面和宋言自己微不可闻的、恐惧的抽气声。

男人沉默地看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几秒。宋言觉得自己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连颤抖都忘记了，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和等待宣判的绝望。

他甚至想闭上眼睛，等待对方说出“抓走”或者更不堪的话语。

然而，男人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砸在宋言的心上。

“要跟我走吗？”

不是命令，不是施舍，甚至不是疑问句该有的上扬尾音。只是一个简单的、近乎陈述句的提议。平淡得像在问“今天下雨了？”

宋言彻底愣住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冻得出现了幻听。跟……跟他走？去哪里？为什么？这个人是谁？

无数个疑问在脑中炸开，却一个也问不出口。

他看着伞下那张模糊却轮廓分明的脸，看着那双即使在阴影中也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那目光里没有他熟悉的厌恶、贪婪或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跟他走？离开这个冰冷的角落，离开这绝望的雨夜？离开那个把他像垃圾一样丢弃的“家”？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骤然划亮的一根火柴，微弱，却带着不可思议的、灼人的温度。

理智在尖叫着危险：陌生人！未知！可能比李老板更可怕的深渊！

但身体深处，那被抛弃的、濒死的绝望，那渴望一丝温暖、一点遮蔽的本能，压倒了所有微弱的理智。

他太冷了，太累了，恐惧己经将他逼到了悬崖边缘。

眼前的男人，尽管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却也是这无边雨夜中，唯一向他伸出手哪怕是言语上的的存在。

几乎没有思考，或者说是被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宋言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幅度极小地、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湿透的黑发黏在额前，水珠顺着睫毛滚落，他仰着脸，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点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名为“希望”的光。

男人似乎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

他甚至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通往那辆如同黑色巨兽般静静蛰伏的豪华轿车的路。

车门无声地滑开，温暖的、干燥的、带着高级皮革和淡淡木质香气的空气，如同一个温暖的旋涡，瞬间包裹了宋言冰冷的感官。

那温暖像有实质的钩子，瞬间攫住了宋言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扶着冰冷湿滑的墙壁，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寒冷而麻木刺痛，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拖着千斤重镣。

他不敢看那个男人，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湿透的、沾满泥污的破旧球鞋，一步一步，踉跄地朝着那扇敞开的、散发着暖光与干燥气息的车门挪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逃离地狱的深渊，又像是走向一个未知的、可能更加危险的牢笼。

当他终于走到车边，带着一身湿冷和狼狈，犹豫着不敢踏上那光洁昂贵的地毯时，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无声地伸到了他的面前。

宋言浑身一僵，猛地抬头，再次撞进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只手停在那里，没有催促，也没有收回，只是一个简单的、等待的动作。

雨还在哗哗地下着，敲打着黑色的伞面，也敲打着宋言混乱不堪的心。

他看着那只手，又看看男人平静无波的脸。

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在恐怖的风中摇曳不定。

最终，求生的欲望和对那丝温暖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伸出自己冰冷、沾满雨水和泥污、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轻轻搭在了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干燥温暖的大手上。

手套的皮质触感冰凉，但掌心传来的温度却异常清晰。

下一秒，一股不容抗拒但又不失分寸的力量传来，将他稳稳地、带离了冰冷潮湿的地面，带进了那温暖干燥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车厢里。

车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瞬间隔绝了外面凄风苦雨的世界，也隔绝了他过去十八年所有的卑微、痛苦和绝望。

车厢内柔和的灯光照亮了他狼狈不堪的样子，也照亮了身边男人冷峻深刻的侧脸轮廓。

宋言僵硬地坐在柔软如云的真皮座椅上，湿透的衣服瞬间在座位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太重。

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他，温暖的环境反而让他控制不住地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他偷偷抬眼，看向身边沉默的男人。

男人似乎并未在意他的狼狈和颤抖，只是对着前方沉声吩咐了一句，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开车，回家。”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悦耳的嗡鸣，车身平稳地滑入雨幕。窗外的霓虹和雨滴开始向后飞掠，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影。

宋言紧紧抱着自己冰冷的胳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那个刚刚抛弃了他的世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踏入未知的、巨大的恐惧。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不知道“家”在哪里，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他只知道，在那个冰冷的雨夜，当整个世界都背弃他时，是这个散发着深海般冷冽气息的男人，向他伸出了手。

而他，这个一无所有的、被抛弃的小可怜，在绝望的尽头，抓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