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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日头把青石板晒得发烫，黎小黎的胶鞋踩在村头小卖部的门槛上，又缩回来。他踮着脚趴在玻璃柜前，鼻尖几乎要贴上那层擦得透亮的玻璃。玻璃糖罐就立在最显眼的位置，圆滚滚的肚子里装着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在阳光下泛着蜜色的光。
"小黎又来看糖啦？"老板娘王婶从柜台后探出头，围裙上沾着玉米面糊，"今儿这罐是橘子味的，刚进的货。"
小黎赶紧往后退半步，裤兜被什么硌了一下。他捏了捏口袋里的皱巴巴的纸币，喉咙动了动："婶子，这糖...还是两毛一颗？"
"可不嘛。"王婶用沾着面粉的手拍了拍糖罐，"你这孩子，看了快俩月了，攒够钱没？"
小黎没接话，目光扫过货架上的其他东西，袋装方便面五毛，橘子汽水三毛，还有他最馋的辣条，一毛一包。可这些都比不上玻璃糖罐里的水果糖，那层透明的糖衣在他梦里都闪着光。
"奶奶说，等收了早稻，卖了谷子就能给我买新书包。"小黎忽然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我不要新书包。"
王婶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糖罐，忽然笑了："你妹妹小满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小黎的耳朵尖立刻红了，小满是他亲妹妹，比他小两岁，扎着两根羊角辫，总爱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哥哥"。上个月小满生日那天，他翻遍整个村子都没找到能当礼物的东西，最后只能摘了朵野菊别在她头上。小满举着那朵花转了一圈又一圈，说："哥哥送的花，比糖还甜。"
"婶子，我攒了三块二。"小黎从裤兜里摸出一团纸，展开来是三张一块的，两张一毛的，"够买十六颗糖不？"
王婶屈指敲了敲糖罐："两毛一颗，十六颗是三块二，正好。"她忽然压低声音，"可你妹妹不是最怕酸吗？上回你奶买了橘子味的，她舔了一口就皱眉头。"
小黎的眼睛亮起来："婶子你记得？那...那有没有草莓味的？小满说草莓是红的，像她扎头发的皮筋。"
王婶转身从里屋搬出个红罐子："刚到的草莓味，要不给你留两颗？"
"不，我就要十六颗草莓味的。"小黎把钱摊在柜台上，纸币边缘被汗浸得发皱，"我数过了，攒了西十二天。每天捡五个塑料瓶，卖三分钱；帮张奶奶喂鸡，她给两毛；还有...还有我把早餐的馒头省下来，卖给二牛，他给五分钱。"
王婶的手顿了顿，她知道小黎的爸妈在广东打工，奶奶腰不好，爷爷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这孩子从七岁起就自己放学回家，还要带妹妹。
"装好了。"王婶把糖装进花布口袋，系了个蝴蝶结，"拿稳了，别让小满抢跑了。"
小黎把口袋揣进怀里，跑出门时差点撞翻门口的醋坛。蝉鸣声裹着热浪涌进来，他听见王婶在后面喊："放学再来啊，婶子给你留半块绿豆糕！"
"哥哥！"
小满的声音像只小鸟，从晒谷场那边飞过来。小黎刚拐过弯，就看见妹妹踮着脚往这边望，小辫上的红皮筋一跳一跳。
"慢点儿跑！"小黎忙张开手臂，小满扑进他怀里时，他赶紧护住怀里的布口袋。
"哥哥今天回来得晚。"小满仰起脸，鼻尖上沾着草屑，"我帮奶奶择了一把空心菜，奶奶说等下煮蛋汤。"
小黎蹲下来，帮她拍掉后背的草叶："小满今天是不是特别乖？"
"嗯！"小满用力点头，"我还帮爷爷搬了半筐土豆，爷爷夸我是小大人。"她忽然凑近小黎的脸，"哥哥，你嘴里是不是有糖味？"
小黎心里一紧，赶紧捂住嘴。早上他趁妹妹不注意，偷偷舔了舔糖纸，王婶说拆了一颗给他尝尝，可他没舍得吃，把糖纸夹在课本里了。
"走，回家。"他牵起妹妹的手，掌心被小满的小手指攥得发烫。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二牛从树后跳出来，举着包辣条晃："小黎，吃不吃？我爸刚给我买的。"
小满的目光黏在辣条上，小黎摸了摸口袋，又松开。他知道辣条一毛一包，但他的钱要留给妹妹的糖。
"我哥有更好的东西。"小满仰起头，声音里带着骄傲，"我哥要送我生日礼物！"
二牛嗤笑一声："切，你哥能有啥好东西？上回我生日，我爸给我买了新玩具车。"
小黎的手在裤兜里攥得更紧，他想起昨天在废品站，看见一个蓝色的玩具车被丢在角落里，轮子都掉了一个。他蹲在那看了好久，最后还是转身走了。修玩具车要花钱，买糖更重要。
"到家了。"奶奶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小满，快来帮奶奶剥蒜。"
小满松开小黎的手，蹦蹦跳跳跑进去。小黎站在门口，看着妹妹的背影，这才掏出怀里的布口袋。他解开蝴蝶结，草莓糖的甜香立刻涌出来，十六颗糖整整齐齐躺在布里，每一颗都裹着透明的糖衣，像十六颗小红宝石。
"小黎，发什么呆呢？"爷爷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裤脚沾着泥，"快把桌子搬出来，咱爷孙俩喝碗绿豆汤。"
小黎应了一声，把糖口袋藏在枕头底下。他闻见厨房里飘来的蛋汤香，听见妹妹和奶奶的笑声，忽然觉得这屋子比任何时候都暖。
"小满，闭上眼睛。"
晚饭后，小黎把妹妹拉到里屋。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他攥着布口袋的手上。
"哥哥要变魔术？"小满乖乖闭上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子。
小黎把糖口袋放在她手心里："睁开吧。"
小满睁开眼，盯着手里的糖看了三秒，忽然"哇"地哭了出来。
"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小黎慌了，手忙脚乱去擦她的眼泪，"婶子说这是草莓味的，不酸的..."
"不是..."小满抽抽搭搭地说，"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糖。"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眼睛却亮得像星星，"哥哥，这是给我的吗？"
小黎用力点头："今天是你生日，我攒了西十二天的钱。"
"那哥哥有没有糖？"小满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往小黎嘴里塞，"我要和哥哥一起吃。"
小黎张开嘴，草莓的甜立刻在舌尖炸开。他看着妹妹也含了一颗糖，腮帮子鼓得像小松鼠，忽然觉得这甜味比他想象中还要浓。
"哥哥，糖甜吗？"小满含糊不清地问。
"甜，甜到心里。"小黎说。
"那我也是。"小满笑了，糖在她嘴里闪着光，"哥哥给的糖，比全世界的糖都甜。"
窗外的蝉鸣声忽然轻了，月光爬上他们的肩膀。小黎想起王婶说的"第二重甜味"，原来不是糖本身更甜了，而是分享的人让甜味多了一层，像糖衣包裹着糖心，甜得更实在，更长久。
后来小满把糖纸都收集起来，夹在课本里。每到考试前，她就说："看看哥哥给的糖纸，我就不紧张了。"小黎则把其中一张糖纸贴在铅笔盒里，每次想爸妈的时候，就摸一摸那层光滑的纸，仿佛能摸到妹妹的笑声。
再后来，村头的小卖部换了新的玻璃糖罐，里面装着更贵的巧克力和软糖。但黎小黎和小满最爱的，永远是那年夏天，用西十二天攒来的十六颗草莓糖，那是他们亲手种下的甜，在岁月里生根发芽，长成了比糖更甜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