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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初临，晨雾如绡纱缠绕在狗尾草穗尖。养鸡大户王金凤凄厉的哀嚎刺破溪头村黎明，惊得竹篱上的牵牛花簌簌颤抖。鸡棚里三十多只土鸡僵卧在地，绛紫鸡冠垂落泥地，尖喙边凝结着苔藓色的泡沫。那只曾引得西邻艳羡的五彩锦毛鸡王，此刻爪趾仍保持着刨食的弓张姿态，仿佛在泥土中刻下了最后的求生印记。
"造孽啊！"王金凤跌坐在混杂鸡粪的泥泞里，怀中搂着尚有体温的芦花母鸡。昨夜收蛋时，这母鸡刚在稻草窝里诞下三枚带着血丝的初生蛋，蛋壳在月光下泛着青玉般的光泽。隔壁李老栓隔着篱墙探出半张核桃纹密布的脸，浑浊眼珠扫过遍地狼藉，忽然倒抽冷气："怕是冲撞了五瘟使者的轿辇......"
哀恸的涟漪迅速蔓延，未及晌午，十二户散养户的鸡棚接连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晒谷场上死禽堆积如丘，绿头苍蝇振翅的轰鸣声浪里，隐约可闻腐肉渗出黏液的滋滋声。张屠户家那头总在村口槐树下打盹的老黄狗，此刻夹着尾巴缩在碾盘下，鼻头皱起怪异的褶皱。
祠堂前老槐树的阴影里，烟蒂如陨星散落满地。养蜂人赵老三突然将铜烟锅砸向青石，火星西溅："定是张屠户使的阴招！昨晌他孙子被我家护院公鸡啄了手背，骂街声能震塌半边山！"被点名的壮汉霍然起身，腰间杀猪刀寒光出鞘，深深楔入虬结的树根："放你娘的连环屁！真要害人，老子先拿蜂蜜拌砒霜喂你家蜂王！"
纷乱中，王金凤的儿媳春燕突然划开手机屏幕。夜间监控视频里，惨白月光勾勒出佝偻身影——老光棍陈瘸子拖着病腿，在王家鸡棚外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人群如溃堤洪水涌向村尾破屋时，陈瘸子正守着咕嘟冒泡的陶罐，浑浊药汤里翻滚着蛇床子与苦参根。
"熬毒药呢？"张屠户一脚踹翻药罐，褐黄汁液泼溅处腾起刺鼻白烟。陈瘸子哆嗦着捧起碎裂的瓦罐，溃烂的右腿从补丁摞补丁的裤管里露出，疮口渗着青黑脓血："这是治腿疮的土方子......"
镇兽医站的小杨骑着轰鸣的旧摩托冲进村时，晒谷场己架起七尺铁锅。滚水中浮沉的死鸡羽毛粘连成诡异的花簇，老族长正指挥青壮挖防疫深坑。"且慢！"小杨火钳夹起只体型硕大的黄脚母鸡，手术刀精准划开嗉囊——霉变的玉米粒裹着铜绿苔衣，在解剖盘里拼成死亡拼图。
"黄曲霉中毒！"便携检测仪的红光在众人脸上跳动，"这种剧毒能让人畜肝肠寸断！"王金凤疯魔般冲进库房，拖出三袋结块的玉米。麻袋底部洇着可疑的深色水痕，扒开发黑的表层，乳白蛆虫正从霉烂的胚芽里探头扭动。
"前些日暴雨，堆肥池的脏水渗进来了......"她指甲深深掐入腐烂的谷粒，泪水冲开脸上鸡粪结成的泥痂，"我亲手......亲手喂的断肠散啊......"
李老栓突然拍打自己沟壑纵横的额头："磨坊停电那两日，我家玉米闷在库里长了白毛！"更多村民如梦初醒地附和，七嘴八舌的懊悔声里，小杨摆开土法验毒阵：粗陶碗盛着井水，旁边摊开七种草药。
“老辈人传的法子——”兽医抓起把霉玉米浸水，“苦参汤解草木毒，绿豆汤解矿物毒，要解霉毒……”他忽然顿住，“得靠这祖宗不吃的玩意！”
竹筛里滚出黑亮的鸡矢白——晒干的鸡粪。小杨将鸡粪混入霉玉米水，碗中液体竟渐渐澄澈。“鸡吃霉粮会拉稀排毒，粪里含活性酶！”他指着碗底沉淀的灰绿絮状物，“这就是黄曲霉菌的尸体！”
陈瘸子突然扑到跟前，抓起鸡粪塞进嘴里嚼得满嘴发苦：“我熬苦参汤就是治这霉毒疮啊！”
霜降当日，晒谷场化作金色海洋。十二户联排的竹席上，王金凤示范着祖传三翻晾晒法：底铺芦苇杆吸潮，中层竹篾屉通风，顶覆塑料布防夜露。李老栓的木风车吱呀转动，霉粒如败叶从侧口纷飞，的玉米瀑布倾泻进麻袋。陈瘸子默默在席角支起药罐，张屠户忽然递来油纸包的板油："拌进苦参膏里，长肉芽！"
大雪封山时，新孵的鸡雏啄破蛋壳。王金凤在粮仓梁上悬起成串殷红的二荆条，这是太奶奶那辈传下的防潮秘术。在小杨的首播镜头里，陈瘸子新编的竹篾屉盛满金粒，弹幕飞过"活性酶提取技术"的询问。老人抚过篾条上的岁月包浆："日头晒透的风，土地养的菌，机器哪学得会这活气儿？"
镜头扫过鸡舍，那只曾被毒剂侵蚀的公鸡己生出新羽，尾翎掠过食槽上新刻的箴言。冬日暖阳为"鸡食五毒，人守一心"的篆字镀上金边，槽底散落的玉米粒如星辰闪耀，每颗都饱含着土地与光阴酿造的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