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杏眸映血
大周承平数载,朱雀街畔罗绮飘香,金銮殿上玉磬声远。然则九重宫阙之内,御香氤氲间暗藏机锋,朱门绣户之中,夜宴笙歌时频现寒芒。太医院青囊贮药,或为济世良方,或成诛心秘术;紫宸殿御笔朱批,看似雷霆雨露,实藏绵里藏针。
忽有瘟君夜叩长安,十二坊间药炉烟冷,三百吏牍墨迹犹新。朱雀桥头,膏粱子弟犹斗促织;玄武门外,戍卒骨立尚执金戈。边关急报与宫漏俱长,陇西苁蓉价同珠玉,辽东黍米贵逾冰纨。玉门关外胡尘蔽日,未若朝堂之上衣冠争渡,竟使悬壶济世之术,翻作逐鹿问鼎之筹。
一座深院闺房之中,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丽若霜雪的少女容颜。那双杏眸宛若春水初漾,却隐着化不开的惊惶之意。楚清澜指尖微颤,似仍能触到前世毒发时那蚀骨灼痛。忽闻窗外丝竹声悠悠飘来,将她思绪拉回眼前——及笄之宴,己然开始了吗?
袖中紧攥的药囊被她掌心汗湿,那是重生之后,她所做第一桩要事,从太医院藏书阁窃得的救命之物。此物虽小,却关乎生死存亡,不可有失。
蓦地,庭院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夹杂着父亲压抑低沉的辩解。语调虽平,却透着难以掩饰的焦虑与无奈。楚清澜眉梢微蹙,心头不安愈盛,似有一片乌云悄然笼罩。
“老爷被带走了!”丫鬟惊惶之声自廊下传来,如风卷残叶,颤栗难安。
楚清澜骤然起身,罗裙轻拂,扫过梳妆台上那一纸礼单。入宫选秀的朱砂字迹灼痛双眸,前世种种如潮水般涌来——正是这场选秀,将她卷入了血雨腥风之中。她疾步向前厅而去,却于廊角处倏然止步。
地面散落着数包药渣,微风拂过,那熟悉的气味扑鼻而至,令她心头猛然一震。此方药材,竟与前世致使宠妃小产、楚家满门罹祸的毒药配方毫无二致!
“噤声!何人容汝诋毁国师大人?”一道阴鸷之声自人群中幽幽传来。
楚清澜屏息敛气,隐于廊柱阴影之下。抬眸望去,那身披玄色锦袍的中年男子,岂非前世屠戮她满门的国师爪牙?寒凉记忆如霜雪覆顶,她仿若再度置身于刑场,亲眼目睹自己因擅毒之名引来杀身之祸,血染黄沙。
喉间腥甜翻涌,她强压下心中波澜,告诫自己须得冷静。俯身拾起一纸未燃尽的药方残页,指尖轻抚其上细密针孔标记。此非寻常焚烧所致,分明是有人刻意留存的暗记。
远处梆声幽咽,一声声似重锤击于心鼓。她缓步转身,将那残页轻拢入袖,眉目间隐有愁云掠过。闺阁梳妆台上,一匣银针泛着冷光,此乃她前世精研医术之结晶,亦是她深藏不露的最大秘密。
楚清澜玉手轻展礼单,目光凝于“入宫选秀”西字,眸光微动。既得苍天垂怜,赐她重来之机,何不借这选秀为掩护,暗中筹谋?
“小姐,该更衣了。”贴身侍婢低声提醒,语气温柔似春风拂柳。
她轻轻颔首,将那枚银针收入妆奁最深处。“去罢,吾即刻便至。”
铜镜之前,楚清澜凝视镜中之人。前世的惶恐与怨恨如云烟掠过眼底,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静自持的神色。此番,她决意踏出一条迥然不同的路。
及笄宴的喧嚣声渐行渐远,楚清澜端坐于梳妆台前,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残存的药方碎页。窗外飘入的熏香气息夹杂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苦涩,那是父亲昔日常用的安神之香,如今却化作最辛辣的嘲讽,刺入心扉。
她缓缓起身,移步至窗畔。庭院之中,彩灯高悬,红绸随风轻曳,宛若无情之物,暗嘲她的无助。宾客脸上的笑颜,在她眸中皆化为虚伪的面具。前尘旧事如潮翻涌,每一个细节皆铭刻于心:父亲如何蒙冤,母亲如何含恨离世,而她又是如何目睹家人相继陨落。
“断不可再如此下去。”楚清澜低声自语,指尖微颤,渐握成拳。纵知贸然揭穿只会重蹈覆辙,然眼见父亲步入陷阱,她的心仍如刀割般痛彻。
忽闻廊下急促脚步声传来,楚清澜迅即转身,将药方残页藏于妆奁之底。贴身丫鬟神色慌张奔入,“小姐,不好了!老爷他……”
话未尽,婢女己泪如雨下。楚清澜轻敛气息,勉力压下心中波澜,面上故作淡然。“勿惊,细细道来。”
“老爷被押至大理寺,言证据确凿。”婢女哽咽难抑,“那药渣分明是有人蓄意置于厨房,奈何无人肯信老爷之言。”
楚清澜垂眸低眉,掩去眼底翻涌的暗潮。她岂会不知此乃构陷?前世亲见国师心腹自楚府搜出同款药方。只叹当时年少天真,妄图凭医术洗雪沉冤。
“小姐,吾等此刻该如何是好?”丫鬟眉眼间满是焦灼,低声相询。
楚清澜缓步至梳妆台前,纤指轻抚那一盒银针,眸光微凝。片刻后,她启唇道:“先更衣罢,而后……”话语稍顿,似有千钧重量压于心头,却终化作决然,“依原定之策,入宫参选。”
“可老爷他……如今尚在囹圄之中啊!”丫鬟声音颤抖,难掩忧虑。
楚清澜抬手止住她的话,语调沉稳若磐石:“正因父亲身陷牢狱,我更需踏入宫闱。”她目光如炬,透着不可动摇的坚毅,“唯有那里,方能觅得真相所在。”
丫鬟欲再启朱唇,却被楚清澜抬袖止住。“去备下吧,切记,此事莫要向任何人提及。”
待丫鬟退下,楚清澜方容许自己显露出一丝倦意。她取出那药方残页,于烛火之下细细端详。那些针孔标记排列得极为齐整,绝非偶然为之。究竟是何人在背后筹谋?又为何留下这般线索?
夜色愈发深沉,楚清澜坐于梳妆台前,手中银针在烛光映照下泛着清冷光芒。选秀的华服己然备妥,然其心思全在此片药方残页之上。针孔标记的排列之法令她似有所忆,却又难以捉摸那丝灵光。
夜阑人静,忽闻窗外窸窣轻响。楚清澜眉梢微动,抬眸之际,己见一抹黑影掠过檐角。她指尖轻颤,将银针悄然收入袖中,旋即伸手理了理发髻,佯作无事。
“何方高人?”她低声启唇,语调似水波微漾,带着三分怯意,却暗藏七分警觉。
话音未落,房门轻启,一道玄色锦袍的身影缓步而入,正是白日所见的国师心腹。他目光如炬,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楚小姐果然敏锐,竟能察觉如此细微之异。”
楚清澜心中陡然一紧,面上却故作慌乱,双手交握于胸前,垂眸问道:“大人夤夜至此,不知有何赐教?”
“闻君家尊今日被拘往大理寺,老朽特来探视小姐可还安好。”其目光于房内逡巡,终落于梳妆台之上。
楚清澜暗自欣幸药方残页己妥善藏匿。“多谢大人挂念,只是……”她刻意稍作停顿,“小女子孤身无依,实是惶恐难安。”
“毋须忧虑,”他唇角微扬,眼神却益发阴鸷,“只要小姐循规蹈矩,令尊自当无虞。”
此言中的威胁之意昭然若揭。楚清澜垂下眼帘,掩住眸底寒意。“大人所言极是,小女子必当谨言慎行。”
待那人离去,楚清澜方才轻舒一口气。她再度取出药方残页,烛光之下,那针孔标记竟隐隐构成一个“井”字。此非寻常布局,乃太医院地下密室之地图标识!
难怪前尘旧事中,早有人洞悉楚家隐秘,原来此间因果早己暗伏。楚清澜将残页小心收拢,眸光微动,一抹决然之色掠过眼底。既己被对方察觉行迹,又岂能坐以待毙?
移步窗前,她抬眸望向夜幕深处,太医院的方向隐约可见。那里不仅掩藏着父亲蒙冤的真相,更埋藏了楚氏一门血案的根源。入宫选秀,或正是拨开迷雾、探寻真相的一线契机。
三更鼓声悠然传来,楚清澜独立窗畔,纤指轻触鬓边珠钗。国师心腹的造访令她深感步步皆在他人算计之中,然而越是如此,越不可显露分毫异常。
“小姐,该歇息了。”侍婢轻声提醒,却见楚清澜正凝视铜镜,似有所思。
镜中少女依旧温婉娴静,那双杏眸中却泛起异样光芒。楚清澜拾起梳妆台上的选秀礼单,指尖缓缓划过“入宫”二字,唇角微扬。
“若有人窥得不该窥之事,当如何?”她忽而开口,语调淡然如风。
侍婢一怔,“小姐此言……是何意?”
“无甚要紧。”楚清澜轻摇螓首,将礼单归于案上原处。她转身凝睇侍立一旁的丫鬟,眸光温润却暗含威仪,“近日汝需多加留心府中动静,尤是膳房与药庐之处。”
“谨遵姑娘吩咐。”丫鬟虽心中疑惑,然亦不敢多问,唯恭谨应诺。
待丫鬟退下,楚清澜复取那残损药方。烛影摇曳间,纸页上的针孔印记宛若低语,似有隐秘亟待剖解。忽而,太医院地底密室之布局浮于脑海,那形如“井”字之标识,恰与一处荒废药库相合。
前世,她从未涉足那片禁地,因沈墨严令,无人敢越雷池半步。然今思之,其间恐藏诸多隐秘。楚清澜轻拢残页,将其收入袖中,眸光微动,心中己有筹谋。
翌日便是选秀之期,此乃难得之机,不容错失。入宫不仅可近天家权枢,更或能探得那夜宠妃滑胎之事的真相。唯在此之前,需先保全自身无虞。
月色如水,透过窗棂洒落案前,映得她眉间一抹凝重若隐若现。烛火摇曳,似在低语,又似无声催促。楚清澜抬手压下心头杂念,暗道:“纵有千般险阻,亦当步步为营。”
楚清澜缓步至榻畔,纤手探入枕下,取出一物,乃是一枚细若发丝的银针。此针经她亲手改良,较寻常之物更为纤韧,可轻易透肌而过,不留分毫痕迹。她将银针悄然藏于髻间,复又检视随身药囊,确认无误。
窗外夜色如墨,愈加深沉,然楚清澜却无半分倦意。自此刻起,步步皆为生死抉择,然为父仇,为楚家沉冤昭雪,她别无他途可选。
正当她欲吹熄烛火之际,忽闻窗外传来一声极轻之响,似有风拂叶动。楚清澜心弦微动,转身凝视,却见梳妆台上多出一纸团,孤零零置于其上,仿若无声诉说着某种暗涌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