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澜指尖轻颤,缓缓蜷起,那枚羊脂玉环犹带萧云瑾袖中沉水香的余韵,幽然沁人。她将玉环悄然滑入袖袋深处,银针的凉意恰抵其边缘,彼此相触,宛若微妙平衡之境。
窗外雨丝渐稠,细密如织,坠于青石板上,溅起点点碎花,似珠落玉盘。檐角铜铃随风摇曳,时急时缓,叮当作响,恍若一曲无字低吟,映衬出她此刻心绪的起伏不定。
天色阴翳,雨声淅沥,与她袖中暗藏的锋芒交织成一幅无声画卷。玉环与银针并存一处,冷暖相对,仿佛命运亦在冥冥间对峙。
"启禀小姐,三殿下于偏殿久候多时。"青衣侍女敛衽低眉,鬓边银簪微颤,如风拂细柳。
楚清澜轻拂广袖,纤指掠过衣袂,似要抚平那无痕的褶皱。铜镜莹然,映照出她刻意敛住的呼吸,朱唇较往日多点了三分胭脂,如寒梅染雪。杏眸深处沉淀着前尘旧事,恍若刑场上未散的灰烬。忽闻"铮"的一声清响,象牙梳篦与檀木妆台相击,惊得侍婢踉跄后退,罗袜生尘。
“启禀殿下,臣"劳请通禀殿下女需暂退,容臣女更衣,方更衣整妆,再行拜能觐见。”谒。"
转过那扇云母屏风时,她纤指微抬,故意将那枚羊脂玉镯碰在楠木架角,霎时清音泠泠,如碎冰投壶。广袖之下,却另有一番光景——指尖正细细描摹着银针上九曲连环的纹路。这枚九转同心针乃父亲在她及笄之年所赐,针尾一点朱砂艳如红豆,此刻正隐隐发烫,灼得腕间雪肤泛起胭脂色的痕。
偏殿内,沉水香幽然浮动,竟比那檐外初至的雨意更先沁入心脾。萧云瑾负手立于雕花窗前,一袭玄色锦袍浸在雨幕透来的微光中,袍上暗纹如水波流转。闻得足音渐近,他腕间折扇倏然收拢,扇骨嵌着的孔雀石于烛影里乍现一道诡艳蓝芒,恍若幽冥磷火。
“楚姑娘着此雨过天青之衫,竟比那御赐云锦更显风姿。”
他话音温润似珠玉相击,字字皆含三分赞叹,七分分寸。眸光却不着痕迹地滑过她纹丝未乱的云纹袖缘,恰似春风拂过寒潭,未惊半丝涟漪。楚清澜垂眸之际,瞥见他左手指节正无意识地碾转那柄青玉扇骨——扇坠孔雀石映着天光,己现出几道细不可察的磨痕。这细微动作教她心头微凛,前世记忆如烟泛起:三殿下每作筹谋时,那方西域进贡的孔雀石总要平白添几分沧桑。
“殿下过誉了。”她敛衽福身,袖中银针轻颤,发出几不可闻的脆响,似寒夜微霜落于青瓦,“不知殿下夤夜相召,所为何事?”
窗外蓦地惊雷骤起,电光如练,刹那映照萧云瑾眸中暗影浮动。他前趋半步,沉水香韵挟着雨意氤氲,织就一方幽微天地,手中折扇轻抬,扇骨抵住佳人下颌,力道恰似三月春风裹着十二分笃定。
"姑娘日间所施金针渡穴之术,"言若珠玉落盘,"可是药王谷绝响百年的'凤点头'?"
青竹扇骨沁寒,透肌如霜,恍若前尘入髓,犹带刑枷覆颈之冷。她忆及前时楚清澜低眉垂睫,眸中尘事尽敛,任那疏雨穿帘,浸透素衣刑具贴颈之森然。萧云瑾掌中折扇寒凉滋味,仿若昨日因她缄默而愈重。楚清澜眸垂三寸,忽抬睫掩腕,银针若寒星乍现,破空首取咽喉。
雨丝斜织,自轩窗外飘然洒落。她唇角微扬,缓步而入,肩头为雨露濡湿,恰如前世刑台之上那般衣衫凌乱。此刻孤绝笑意浮现,正是她所候之景。
“殿下何不坦言,那圣旨残卷所书之时——萧云瑾,究竟是‘立斩’,抑或‘流徙三千里’?”她语声未落,手中折扇骤然一合,三分话锋再度压下。俄顷,她素手轻抬,银针己抵于对方咽喉之处。
雨声淅沥,映衬着殿内无声的对峙。她的目光冷冽如霜,似要看穿人心最深处的秘密。而那被制之人,面色渐沉,眼中却无半分惧意。
“汝既知此局,又何必相逼?”对方终于开口,语气淡然,却暗藏锋芒。
她闻言,眉梢微挑,笑意愈深:“吾非相逼,只求真相耳。”
"殿下既识得这金针渡厄之术,当知此乃通幽烛微,首指本心之法。"她唇角微翘,绽开一抹寒梅映雪般的冷笑,那笑意里凝着玉石俱焚的决然,恰似断刃映残月,孤鸿唳霜天,"何不坦言相告,那御笔朱砂所批,究竟是'立决'二字,抑或'流徙三千里'?"
疏雨敲窗,檐声滴沥,更添一室幽岑。楚清澜素手如玉,稳若青峰,而眸光似剑,首透萧云瑾双眸。萧郎眉间隐有薄怒,却不见半分惶然,只凝眸相对,似在细斟进退。
风穿绣户,凉意徐来,暗搅一室凝云。
萧云瑾眸光骤缩,扇骨间孔雀石的幽蓝光芒掠过她骤然失色的唇。僵持之际,檐角铜铃被狂风卷得叮当作响,声声如利刃悬于天际。
“姑娘果然心思玲珑。”他忽而收了力道,袖袍翻飞间拂落案上茶盏,“本王本欲以欺君之罪相挟,却不料反被汝将了一军。”
青瓷碎裂之声清脆刺耳,于砖石之上绽开一抹锋利的声响。楚清澜眸光微凝,却见他袖中滑落半幅明黄绢帛——那其上的朱砂笔迹,赫然正是父亲手书无疑。她指尖轻颤,袖间银针骤然调转方向,寒芒一闪,便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血珠滚落,滴于碎瓷片上,竟腾起缕缕诡异青烟。
“既欲谈交易……”她缓缓摊开染血的手掌,置于两人之间,声音如水般沉静,却暗藏波澜,“吾要御医院那套先帝亲赐的金针为信物。”
萧云瑾神色终现裂隙,眉宇间隐有微愠。他目光定在她掌心,只见那鲜血渐呈紫意,似毒蛇吐信般妖异。他手中折扇猛然一合,“啪”地敲击窗棂,发出一声清响。雨幕之中,骤然窜出三道黑影,为首之人双手捧着一只锦盒,内里躺着一套金光熠熠的针具,宛若龙鳞映日,夺目非凡。
“楚姑娘可曾知晓……”他指尖轻捻,取过最长的那枚金针,于烛火间缓缓转动。针尖映着微光,拖出一道细长冷峻的阴影,“此套针,曾染过三代帝王之血?”
楚清澜眸光骤凝,忽而抬手,紧紧扣住他执针的手腕。金针悬于她眼睫之前,不过寸许,寒意逼人。她鼻尖萦绕着一缕极淡的龙涎香——这香气,分明是前世萧云瑾登基之后才焚起的御用熏香。刹那间,这一发现如冰霜覆体,令她周身血液仿若凝滞,心湖亦为之动荡。
“此物正是吾所求。”她强抑心绪,指尖微颤,执银针于锦盒内壁镌下楚家徽记,“殿下既敢以帝王针为质,臣女亦愿以性命相押,共赴此局。”
萧云瑾唇角微扬,忽而轻笑。他收针之际,动作如行云流水,似抚琴弄弦,却故意令针尾掠过她耳畔。那细微刺痛仿若前世毒箭穿耳之景重现眼前,她喉间不禁溢出一声低闷之音,隐忍难掩。
夜漏三更,听雨轩外有人送针至。"他旋身之际,玄色氅衣扫过满地血瓷残片,"那毒唤'朱颜改'罢?若添三分麝香,或更见其妙..."
余音渐没于潇潇雨声,楚清澜方觉罗衫尽湿。青葱指节抚过锦盒上那枚"瑾"字暗记——正是昔日萧云瑾所授之法,刀笔勾转间,犹带前尘余温。
忽闻檐下风铃齐鸣,乱红飞渡。她蓦然回首,但见萧云瑾负手廊下,一片海棠正落掌心。烟雨迷蒙处,那指尖一点秾艳,恰与她掌中毒血相映,恍若隔世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