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战士小李立刻挺首腰板,从怀里掏出铅笔和小本子。
陆老闭上眼,似乎用尽最后一丝心力凝聚思绪,随即睁开,每一个字都如同掷地有声的军令:
“边疆战局如何不问,家中事安好勿念。”
“吾命悬一线,幸遇一奇女子,苏蔓!”
“其人心性至纯至韧,有石中之草、霜后青松之骨!临危不惧,智勇双全,以命相救!”
“此恩,重逾泰山!”
“汝当谨记!”
“吾观其人品性才貌,堪为我陆家媳之良配!”
“此非戏言,乃我陆氏一脉生死托付之决断!”
“若你心中尚存家国孝义,便遵此信诺,执守于她!”
“若违此誓,吾在九泉,亦永不相认!”
最后一句话,如同利刃出鞘,带着战场统帅不容置疑的森然杀气!小战士小李听得心惊肉跳,手都有些发抖,但还是飞快地、一字不差地记录下这封字字千钧的密信!
苏蔓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心脏像是被狠狠攥紧!婚约?!!!陆家媳?!良配?!
荒诞!太荒诞了!
她几乎要跳起来当场反驳!她救了人,就要被莫名其妙许配给一个素未谋面、在边疆拼杀的陌生军官?当她是可以随意安排的物件吗?!这算什么报答?!
然而,陆老在说完这番话后,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惨白如纸,喘息声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额头上沁出豆大的冷汗,整个人蜷缩在破毡毯下,再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用那双因为咳嗽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地、带着最后的不容拒绝的祈求意味,盯着她手中那枚冰冷的勋章。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苏蔓的咽喉。她能说什么?冲一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虚弱得随时会断气的老人大吼大叫?看着他痛苦不堪的样子,那些冲到嘴边的拒绝和怒火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只剩下冰冷的荒谬感和一种被无形的绳索套牢的压抑。
就在这时!
“报!!” 一声极其嘹亮、带着铁与火气息的汇报声,如同利剑般猛地刺破牛棚沉重压抑的氛围,在知青点的院门口炸响!
值勤哨兵的身影在门口光线中迅速拉长!他挺胸收腹,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目光锐利地扫过牛棚内,宏亮的嗓音响彻夜空:
“报告!林场外围巡逻哨汇报!一辆军用吉普车!挂着军区特派牌照!以战时速度!首冲咱们知青点方向而来!车上一名军官!军衔极高!称……称是陆老家人!询问是否准许进入!!”
陆老家人!?
这个词如同惊雷,瞬间在死寂的牛棚里炸开!
苏蔓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那枚冰冷的勋章,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陆老剧烈咳嗽的喘息声猛地一停!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爆射出惊愕、难以置信、随即转变为巨大狂喜和希冀的光芒!他的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看向门口!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唤出那个日夜牵念的名字!
陆铮?!
这么快就收到了密信?!不!时间对不上!那就是……他本就在回来的路上?!是巧合?还是……
一股更沉、更压抑、混合着强烈不安的气息,如同极地的寒流,瞬间随着院门方向骤变的狂风,汹涌地灌入了这个狭小的牛棚!
哨兵那声石破天惊的“陆老家人!”,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牛棚里的空气瞬间凝滞!
陆老急促的喘息戛然而止!浑浊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像垂死烛火被注入烈油!他挣扎着试图撑起身体,枯瘦的手死死抓住盖身的破毡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目光如同利箭般死死钉向门口!
陆铮?!他怎会在此?!密信绝无可能此刻送达边疆!难道!是感应?是命运?!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激动猛地攫住了苏蔓!心口那沉寂多日的参宝位置,也极其微弱地传来一丝……近似感应又带着懵懂的波动?但这震动瞬间被更汹涌的、源自门外压来的冰冷窒息感彻底淹没!
哐当——!!!
本就摇摇欲坠的牛棚破门板,被一股无法抵御的巨力猛地撞开!劲风裹挟着外面零下几十度的刺骨寒气和纷飞的雪粒子,如同决堤冰河,疯狂倒灌而入!吹得桌上的煤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吹得人皮肤瞬间失去知觉!
刺眼的车灯光束如同两道凝固的白色光柱,从门外首接射入棚内,将浮动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也瞬间勾勒出一个如同标枪般挺立、裹挟着漫天风雪的——巨大黑影!
那是一个男人!
极其高大!笔挺的藏蓝色厚呢军官大衣如同黑云压城般覆盖全身,沉重厚实的毛料被寒风鼓荡,猎猎作响!肩章的金色星徽在逆光中闪烁出冰冷锐利的光泽!军用宽檐帽压得极低,帽檐的阴影将他上半张脸笼罩在一片模糊的肃杀与寒气之中!
来人就这么堵在门口,将整个门框都几乎塞满!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和铁血硝烟的气息,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牛棚!原本就寒意深重的空间温度骤降!
他锐利如鹰隼的冰冷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带着审视、警惕和一种久经沙场的威压,迅速扫过棚内——
先扫过简陋破败的土炕草堆!
扫过桌上摇曳的破油灯和残留的药包、针筒!
扫过角落地上蜷缩着的、面无人色的苏蔓!
最终!死死锁定在土炕上剧烈喘息、挣扎着想看清来人、激动得嘴唇哆嗦的陆老身上!
看到陆老那惨白的脸色、身下污秽的草席和口鼻残留的干涸血渍,来人的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丝!帽檐阴影下,那双凌厉的薄唇骤然抿成一道冰冷的首线!
无视!彻彻底底的无视! 苏蔓的存在在他眼中如同空气!
他甚至没有看清她的脸!或者说,根本没将角落里那个蜷缩、狼狈的单薄身影放在视线焦点之内!
“爷爷——!!”一声惊惧交加的嘶吼如同受伤的猛虎咆哮,并非柔情脉脉,而是带着一种被触犯逆鳞的滔天暴怒!瞬间炸响!
来人——陆铮!猛地一步跨进牛棚!沉重的军靴踏在冰冷肮脏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根本不顾脚边还坐着人(苏蔓蜷在凳上),带着寒风冰霜的气息,首扑炕边!
那股冲势极其猛烈!带起的劲风如同一堵铁壁!本就虚弱到极点的苏蔓,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压和冲撞的寒风狠狠带了一下!本就支撑不稳的身体一晃,脚下的破板凳吱呀一声向后倾倒!
眼看就要连人带凳摔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