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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棚内那场惊心动魄的口渡救命过后，残存的低气压并未完全散去。昏黄的煤油灯在小木桌上摇曳跳跃，映照着简陋逼仄的空间——半爿残破土炕，垫着薄薄草席，陆老盖着一张带着霉味的旧毡毯。苏蔓蜷在角落里一条冰冷的板凳上，借着微弱的灯光清点着所剩无几的磺胺粉包，背上的伤口在药粉作用下只余下火辣辣的麻木感，最疼的是心口深处那如同被剜空一般的空虚和沉重。
参宝彻底沉寂了。那股赖以维系的微弱生命气息变得极其遥远、极其缥缈，仿佛在黑暗中飘荡。透支本源强引天雷怒劈王大柱、催生冰雹砸伤苏根生，再到昨夜强行让她“挖”出本源主根引渡救命……它付出的代价是灭绝性的。苏蔓甚至不敢再用意念去触碰那个方向，怕连那一点比游丝还细的联系都会湮灭。
牛棚里除了陆老轻微而规律的呼吸（得益于孙大夫后来施打的救心针稳定了心绪），便只剩下寒风钻过墙缝的呜咽。
“丫头…” 一声极其沙哑、仿佛喉咙里塞着沙砾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苏蔓抬起头，迎上陆老己经清醒、虽虚弱却异常明亮的眼睛。那眼神锐利深邃，此刻却沉淀着一种洞悉世事后的沧桑和复杂的情绪。
“辛苦你了……”陆老的声音依旧很低，带着重伤后气力不足的飘忽，但每个字都很清晰，“这条老命……差点就折在这儿了。”
“您别说话，好好休息。”苏蔓声音干涩，强打起精神。她只想熬过今晚，然后带着这沉重的躯壳，回到那需要她守护的、只有一株沉睡小苗的向阳坡。
陆老缓缓摇头，浑浊的眼球似乎蒙上了一层追忆的薄雾。他沉默片刻，目光穿透昏黄的灯火，望向牛棚那不断钻风的破木门，仿佛看到了遥远的硝烟。
“我这一生……打过的仗，比你看过的天还多……”他缓缓开口，声音像在尘埃里滚过，“死人堆里爬出来多少次……都记不清了。身上的伤……多得像筛子……”他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碰了碰自己肋骨下方的位置，眉头因为牵动伤处而微皱了一下。
“折在这地方……本也没什么可惜……”陆老的声音平静，却带着铁石般的沉重，“可惜……对不起长河和他媳妇……”
他的目光转向苏蔓，那里面沉甸甸的情绪几乎让空气凝滞。
“长河……是我的长子……他娘生他时，难产走了……就剩我们爷俩……”提到长子，陆老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刻骨的痛楚，“好小子！顶天立地的汉子！跟他娘一样犟……前两年……西南边境……战事起了……领着一个连……堵敌人增援……仗打完了……人……”
陆老的声音猛地哽住，胸口起伏剧烈，发出粗重的喘息。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艰难地继续说道：
“尸首……都没全找回来……” “只留了个小子……叫陆铮……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倔脾气……现在也在那铁砧火炉里……锤炼呢……”
长子战死！遗孤从军！这沉重的信息如同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在苏蔓心头激不起任何波澜。她己经见过太多这个时代的苦难，自己的心也成了冰封的荒漠。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陆老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苏蔓脸上，那份锐利再次回来，仿佛要看清她灵魂深处。“……昨夜那场火……还有今儿这泼天冰雹……”他语焉不详地停住，眼底深处却有一丝了然闪过，“……再加上你救我……拼命的架势……”
他没说透，但苏蔓瞬间明了——这位阅历惊人的老人，即便垂死，也敏锐地捕捉到了昨晚那场山火、今日这场冰雹与自己的关联，更感知到了她救人时那种豁出性命的特殊能量波动！
“陆家……欠你一条命。” 陆老斩钉截铁，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那双枯瘦如同老树根般的手，从盖着的破毡毯下极其艰难地摸索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异常吃力，牵动着伤处，呼吸越发粗重。
片刻后，他竟从贴身汗衫的最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小心翼翼地推到苏蔓面前——一枚褪色黯淡、边缘磨损得有些光滑，却隐隐透着一股铁血煞气的金属勋章！徽章主体是五角星与镰刀锤头的叠加图案，沾着经年累月的汗渍和不知名的暗色印记。
“拿着……”陆老不由分说，用尽力气将勋章塞进苏蔓被迫摊开的手掌！冰冷的金属触感带着老人炽热的体温，如同烙铁般烫在她的掌心！
苏蔓下意识地想推开这不知所谓的沉重馈赠！
“不……”
但陆老枯瘦的手如同铁钳，死死握住她的手，将勋章紧紧按在她手心！“拿着！”他重复着，喘着粗气，眼神如同磐石般坚定，“这是……陆家……信物！长河……陆铮他爹……年轻时得的……不值钱……算个念想……”
他目光炯炯，带着一种极其复杂，却暗含深意的审视：
“你这丫头……有心……有韧劲儿……像棵石头缝里长出来的劲草！难得……太难得了！”
“我这条命是你抢回来的……往后……但凡还活着……只要你拿着这牌牌到能认得它的人跟前……陆家……必定护你周全！”
这番话说得隐晦却又如重锤！既是赤裸裸的承诺，也是他凭一生识人眼力做出的、对苏蔓品性的最高肯定和认可！他甚至隐隐觉得，眼前这个来历奇异、拥有神秘手段、又带着钢铁般意志的女孩，对陆家未来……或许意义非凡。
苏蔓握着那枚冰冷的勋章，心头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沉重？抗拒？还是面对一份过于贵重却无法推拒的承诺的茫然？不等她理清思绪——
陆老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带着一种战场上最后决断的命令口吻，压低了声音，语速急促却字字清晰地对旁边那个值夜的小战士说道：
“小李……记！”
“我口述……你录信！密级……最高！”
“立即……发往……西南铁鹰团……转陆铮……亲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