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社走廊的老座钟指向凌晨两点,校对室的,林婉儿的指尖几乎要被红笔染成赤色。摊在桌上的《申报》样稿堆得老高,她却仍在逐字核对,连茶水凉透都浑然不觉。忽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陆子谦抱着毛毯出现,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两颗纽扣,露出半截银质怀表链。
“明早八点才发刊。” 他将毛毯披在林婉儿肩头,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冰凉的耳垂,“再这么拼命,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林婉儿抬头时,正对上他眼底的心疼,突然想起上周发烧到说胡话,也是这双眼睛彻夜守在她床边。“最后一页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稿纸,油墨香混着陆子谦身上的墨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安心。
晨光熹微时,主编的惊叹声传遍整个报社。“小林校对过的版面,连标点符号都挑不出错!” 王主编拍着《申报》文化版,镜片后的眼睛笑得眯成缝,“这次关于新文学运动的专题,多亏有你发现那三处史实错误!” 同事们围过来的夸赞声里,林婉儿的目光越过人群,与站在门口的陆子谦对视。他悄悄竖起大拇指,白衬衫口袋里露出半截《雪莱诗集》,正是昨夜硬塞给她的。
午后的编辑部飘着咖啡香,陆子谦变魔术似的从抽屉里掏出牛皮纸袋:“尝尝?” 油纸包里躺着金黄酥脆的蝴蝶酥,是霞飞路那家老字号的招牌点心。“上次听你说小时候总看别人吃。” 他撕开包装纸时,指节泛着淡淡的青色 —— 那是连夜赶稿留下的疲惫。林婉儿咬下一口,甜蜜在舌尖散开,忽然想起在洋行时,沈若兮将杏仁饼砸在她脚边的模样。
“下周六有场新月社的诗会。” 陆子谦推过来两张烫金请柬,深褐色的请柬边缘压着精致的藤蔓花纹,“徐志摩先生也会来朗诵新作。” 他说话时目光灼灼,像是在期待什么。林婉儿着请柬上的烫金字,想起初到报社时连打字机都握不稳的自己,如今竟能与这些文坛大家产生交集。“我…… 我真的可以去吗?” 她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
诗会当晚,林婉儿换上陆子谦送的月白色旗袍。真丝面料贴着肌肤,冰凉又柔软,领口别着朵素雅的白玉兰胸针 —— 是他亲手用贝壳雕的。百乐门的水晶吊灯下,名流们的西装与旗袍交织成流光溢彩的河,她却紧张得攥紧手包。“别怕。” 陆子谦自然地伸出手臂,让她挽住,“在我眼里,你比这里任何人都耀眼。”
当徐志摩用带着江南口音的普通话吟诵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时,林婉儿感觉心跳漏了一拍。她转头看向身旁的陆子谦,他正专注地望着舞台,侧脸被灯光镀上金边。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是眼前这个人,将她从泥泞里拉出来,带她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诗会结束后,陆子谦变戏法似的从西装内袋掏出朵白玫瑰:“送给今晚最美的听众。”
此后的日子里,这样的惊喜成了常态。陆子谦带她去听萧友梅的音乐会,在震耳欲聋的交响乐里,轻轻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带她参观刘海粟的画展,站在《前门》的油画前,耐心讲解色彩与光影的奥秘;甚至偷偷联系《新青年》的主编,将她写的散文推荐发表。每当她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总是笑着说:“这是你应得的。”
深秋的某个雨夜,林婉儿在报社加班改稿。雷声滚滚而来时,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几乎是瞬间,陆子谦就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刚煮好的姜茶:“就知道你会怕。” 他将茶杯塞进她手里,顺势握住她冰凉的指尖,“要不要听我讲鬼故事?保证比雷声还吓人。” 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中,林婉儿渐渐放松下来,笑得前仰后合,全然忘了窗外的风雨。
冬至那日,陆子谦神秘兮兮地将林婉儿带到他的公寓。推开门,热气裹挟着饺子香扑面而来。“尝尝我包的柳叶饺。” 他系着藏青色围裙,鼻尖沾着面粉,模样滑稽又可爱。林婉儿咬开饺子,鲜美的汤汁在口中散开,韭菜鸡蛋馅里还藏着虾仁。“好吃吗?” 他期待地看着她,眼神像讨要表扬的孩子。林婉儿点点头,突然感觉喉咙发紧 —— 自从父亲去世后,再没人这样为她张罗过节。
深夜送林婉儿回阁楼时,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巷口的路灯在寒风中摇晃,陆子谦突然停下脚步:“婉儿,其实有句话我一首想说……” 他的耳朵尖泛起红晕,在月光下格外明显。林婉儿的心跳突然加快,却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陆子谦接起电话,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好,我马上到。”
“报社有急事?” 林婉儿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陆子谦点点头,将围巾给她裹紧:“你先回去,注意安全。” 他转身跑向黑暗中的背影,让林婉儿莫名心慌。回到阁楼,她摸着口袋里陆子谦塞的暖手炉,还带着体温。窗外的月光依旧温柔,却照不亮她突然升起的不安 —— 她发现,自己竟如此在意那个总在身后守护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