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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六月裹着潮湿的热浪，弄堂里的蝉鸣声，林婉儿蜷缩在阁楼角落，盯着褪色的天花板发呆。床边的搪瓷碗里，中药早己凉透，泛起层灰褐色的油膜。自离开洋行后，她将自己锁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窗帘始终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的阳光与喧嚣。
“婉儿？” 陆子谦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木楼梯发出 “吱呀” 的声响，他抱着牛皮纸袋出现在门口，白衬衫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怀里的书籍却保护得好好的。林婉儿慌忙将脸埋进被子，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肿的眼睛，却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我带了《新青年》的最新刊。” 陆子谦将杂志轻轻放在斑驳的木桌上，油墨香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弥漫开来，“主编说，校对室还缺人手，问你愿不愿意试试？” 他边说边从纸袋里掏出油纸包，刚出炉的蟹壳黄烧饼散发着香气，“顺路买的，尝尝看。”
林婉儿的手指微微发抖，在被褥上蹭掉泪痕才转过身。陆子谦正弯腰收拾地上散落的药碗，动作轻柔得像触碰易碎的瓷器。他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被油墨染蓝的印记 —— 那是昨夜赶稿留下的痕迹。“我……”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怕做不好。”
“你在洋行整理的报表，比留洋回来的大学生都工整。” 陆子谦将温热的烧饼塞进她掌心，“校对不过是查错字、核数据，难不倒你。” 他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两簇跳动的火苗，“而且我就在隔壁办公室，有任何问题，一喊我就到。”
报社的校对室靠窗，阳光透过泛黄的玻璃，在稿纸上洒下柔和的光斑。林婉儿握着红笔的手起初总在颤抖，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仿佛又变成了洋行里沈若兮嘲讽的脸。但每当她抬头，总能看见陆子谦在对面的编辑室忙碌，时而抬头朝她微笑，用口型说 “加油”。
午后的困倦时分，陆子谦会端着搪瓷杯出现，杯底沉着几颗冰糖：“新泡的茉莉花茶，提神。” 他的手指无意识着杯沿，“晚上收工后，带你去吃生煎包？路口那家新开的，据说汤汁多到会烫嘴。” 林婉儿低头抿茶，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却遮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某个暴雨突至的傍晚，林婉儿被困在报社。闪电照亮空荡荡的走廊，雷声轰鸣让她想起被关在洋行杂物间的那晚。恐惧像潮水般涌来，她蜷缩在办公桌下，首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婉儿？” 陆子谦撑着滴水的伞出现，怀里的牛皮纸袋裹着塑料布，“我猜你没带伞。”
打开纸袋，里面除了干爽的油纸伞，还有用保温盒装着的阳春面。热气升腾间，林婉儿看见面条上卧着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和几片嫩绿的青菜。“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子谦蹲在她身边，将筷子塞进她手里，“其实…… 我小时候也怕打雷。”
他的声音混着雨声，轻柔地讲述着童年趣事：在乡下被雷声吓得钻进谷仓，和小伙伴比赛数闪电，被爷爷笑话是 “胆小鬼”。林婉儿听着听着，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忽然 “扑哧” 笑出声。陆子谦望着她重新有了光彩的眼睛，心跳漏了一拍，慌乱地转头看向窗外。
随着日子推移，林婉儿抽屉里的杏仁饼换成了陆子谦自制的桂花糕，案头的商务文件变成了文学书籍。她开始在工作之余尝试写作，将那些在心底沉淀的故事，化作笔尖流淌的文字。每当她写完一篇，陆子谦总是第一个读者，会用红笔认真批注，也会毫不吝啬地夸赞：“这一段写得真好，有你独有的灵气。”
中秋夜，陆子谦带着月饼和桂花酒来到阁楼。月光透过小窗，在地上铺就银毯，两人分坐在竹席两侧。“尝尝，这是我照着老菜谱做的五仁月饼。” 陆子谦递过油纸包，“虽然比不上杏花楼的，但绝对没有青红丝。” 林婉儿咬了一口，香甜的馅料里混着坚果的酥脆，忽然想起去年此时，自己还在洋行加班，望着窗外的月亮偷偷流泪。
“其实……” 陆子谦突然开口，耳朵尖泛起可疑的红晕，“我一首想告诉你，你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酒杯，“第一次在霞飞路遇见你，看你被汽车溅了满身泥水，却还能笑着说‘没关系’，我就知道……”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被突如其来的烟花声打断。
窗外，黄浦江上空绽放出绚丽的烟火，将林婉儿的侧脸染成绯红色。她望着陆子谦被火光映亮的眉眼，突然发现那些曾以为无法愈合的伤口，早己在日复一日的温暖中结痂。夜风卷起她的发丝，带着桂花的香气，飘向遥远的天际。
当最后一朵烟花熄灭，林婉儿轻轻碰了碰陆子谦的酒杯：“谢谢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感激与触动。陆子谦回以微笑，月光落在他眼底，比烟花更璀璨。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只有两颗逐渐靠近的心，在寂静的夜里，轻轻共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