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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霄子欣慰颔首，随即又从袖中取出一个温润的白玉小瓶。
“行走江湖，刀光剑影在所难免。”他将玉瓶递过，“你虽己将《生生不息诀》修至第三层，寻常筋骨之伤无碍，然若遭重创，内腑受损，便是大凶险。此瓶中有三粒‘七伤续命丹’。”
他神色无比凝重：“此丹霸道，服下可于瞬息间强行激发潜能，镇压严重内伤，令你暂时恢复如初，争得一线杀敌或遁走之机。然……”
玄霄子语气转沉：“药效过后，反噬必至！所受痛苦将是伤时的数倍，经脉如焚，气血逆冲，甚至有根基受损之虞！切记，此乃搏命之药，非至绝境，万不可轻用！”
“弟子明白！”叶九霄心头一热，这可是真正的保命底牌！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瓶收入怀中。
看着徒弟珍而重之的模样，玄霄子脸上刚露出笑意，却又忽然想起一事，神色竟变得有些局促，手指下意识地捻着袖口，目光也有些游移。
“师父？”叶九霄看得奇怪。
“咳…这个…”玄霄子难得地支吾起来，老脸微红，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慢吞吞地从袖袋深处摸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几块散碎银两，掂了掂，约莫十两。“出门在外，少不了…那个…黄白之物打点。为师…为师这些年清修，也没攒下什么家当，就…就这些了，你且拿着应应急。”
他将那点碎银塞进叶九霄手里。
叶九霄握着那带着师父体温、份量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银子，鼻尖猛地一酸。他如何不知？这十八年来，师父为他洗筋伐髓，耗费了多少千金难求的灵药？那些药材，随便卖掉一株，都足以让山下富户倾家荡产！师父堂堂一代宗师，若肯下山，各大门派世家必奉若上宾，金山银山唾手可得。可他却为了自己这个徒儿，甘愿困守在这清冷山观，耗尽了心血，也耗尽了积蓄。这十两碎银，怕是师父压箱底的最后一点体己钱了。
想到这，叶九霄连忙把银子塞回师傅手里：“师傅，这钱徒儿万万不能收！”他故意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少年人藏不住秘密的得意：“不瞒您说，这些年给您打酒，弟子……嘿嘿，手底下可攒下不少钱呢。师傅，您可别恼我。嘿嘿。。。。”
“哈！”玄霄子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笑骂出声，“傻小子，你真当为师这舌头是摆设？十文与二十文的区别，为师尝了半辈子酒，还辨不出你捣的鬼？”
“啊！”叶九霄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结结巴巴道：“师、师傅……您…您原来门儿清啊？那您…您怎么……”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只剩下满眼的窘迫。
玄霄子轻轻拍了拍腰间那磨得发亮的旧酒葫芦，神色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口腹之欲罢了，图个解乏，滋味浓淡，何必点破。”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徒弟年轻而窘迫的脸上，那份淡然里透出几分温和，声音也沉缓下来：“你省下的，是你小子自己的机灵劲儿换来的。这个，”他再次将手中的钱往前递了递，语气不容置疑，“是为师的心意，拿着。”
叶九霄看着师傅那双洞悉一切却毫无责备、只有慈和的眼睛，心头一热。再推辞，便是辜负了这份拳拳心意，显得生分了。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终于伸出微颤的手，郑重地接过那尚带着师傅掌心微温的银钱。
玄霄子这才捋了捋胡须，眼角细密的皱纹舒展成一个满意的弧度，微微颔首。
“好了，时候不早了，该下山了，终须一别。”玄霄子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被漫天席卷的雪絮吸走了温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天地间，只剩风雪呼啸，更添苍茫寂寥。叶九霄喉头剧烈滚动，终究没能忍住，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冲破风雪：“师傅——！您…您千万保重！”这声呼喊在空旷的山道上显得格外凄清，瞬间被风撕碎。
“走吧，走吧……”玄霄子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徒弟，用力挥了挥手，那宽大的道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风雪模糊了他的背影，无人看见，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浑浊的泪水挂上脸庞。叶九霄望着师傅风雪中那决绝又萧索的背影，心如刀绞。他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深及膝盖的积雪中，对着那背影，“咚！咚！咚！”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每一次额头都深深陷入冰冷的雪里，再抬起时，发间、眉梢己沾满雪粒，额上红痕刺目。起身背起早己备好的行囊，他一步一顿地往山下挪去。风雪迷眼，他却固执地频频回首。第一次回头，师傅的背影在风雪中纹丝不动，像一尊沉默的山石；第二次回头，他似乎瞥见那宽厚的肩膀在剧烈地、压抑地颤抖；第三次回头，风雪稍歇的间隙，他终于看到师傅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身，那苍老的身影在苍茫天地间显得无比渺小又无比清晰。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瞬间被寒风吹得生疼。眼前模糊的景象，与前世记忆中为奔波生计，与父母离别时的瞬间重叠，一首刻骨铭心的诗句蓦然涌上心头：
《别师》
千山暮雪锁寒峰，诀袂何堪朔气凌。
浊泪无声沾鹤氅，孤身有恨对云松。
回眸三顾风烟重，叩首九泉恩义承。
莫愁前路无知己，自有青山如故人。
触景伤情，悲从中来！叶九霄猛地停下脚步，再次面向山顶那己缩成一个小点的身影，双膝深深跪入雪中，又是三个沉重无比的响头！仿佛要将所有的不舍、感激与承诺都刻进这冰冷的山道。
再起身时，他眼中悲戚未散，却己多了一丝决然。狠狠吸了一口凛冽刺骨的寒气。体内蛰伏的内力骤然奔腾流转，周身腾起一层若有若无的青芒。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那风雪中伫立的身影，再无半分迟疑，身形化作一道离弦之箭，几个起落便融入山下的风雪之中，只余下雪地上几行浅浅的足迹，迅速被新雪覆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