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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两年，当叶九霄再次踏上齐云小镇那覆着雪的青石板路时，心头那盘踞不去的忧伤，己悄然抚平，沉淀为一种更为深沉的平静。
他步履沉稳，呵出的气息在冷冽的空气中凝成团团白雾，目标明确地朝着牛二酒馆的方向行去。此行，倒非全为再睹那曾撩动少年心弦的酒馆西施。两年前那场风波，虽仗义出手解了围，却也埋下了隐患。他始终悬着心，担忧那恶霸会伺机报复牛二夫妇。此番归来，首要之事，便是亲眼确认这对淳朴夫妇是否安全。
那熟悉的酒馆轮廓，很快在飘雪的街角显现。走近些，叶九霄驻足凝望。只见柜台之后，牛二媳妇的身影正忙碌着。她穿着一件厚实的靛蓝色碎花棉袄，袖口翻出干净的月白里衬，腰间系着一条半旧的深色围裙，乌黑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仅用一支简单的木簪固定。虽隔着距离，仍可见她正与柜台前的酒客笑语，眉眼弯弯，颊边因暖意和笑意染着淡淡的红晕，那清脆的笑声隐约传来，在寂静的雪天里格外清晰。
年过三十，她的身姿，不再是少女单薄的纤细，而是如同初熟的水，圆润，在布衫下勾勒出流畅而富有生命力的曲线。腰肢依旧纤细，胸前的丰盈恰到好处，随着她拨算盘的动作微微起伏，既不张扬，又无法忽视那份成熟的。几缕乌黑的发丝不经意间从她松松挽起的发髻中滑落，慵懒地垂在光洁的颈侧，衬得那一段肌肤愈发细腻如瓷。
看到这充满生气的一幕，听着那熟悉的笑语，叶九霄悬着的心彻底落下。看来，那场风波己然平息，恶霸并未敢再来搅扰。
然而，他并未再向前迈步。冰冷的指尖下意识地探入袖中，触碰到那十几两带着体温的、沉甸甸的雪花银。一个念头强烈地涌上心头：分出一半，悄悄留给牛二夫妇，也算一份心意，了却一桩尘缘。
指尖在冰凉的银锭上，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师傅玄霄子掌心的微温。他心头猛地一悸。“不妥。”一来、这银子是师傅临别所赠，饱含着如山的恩情与期许。用它来填补自己心中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念想与告别，是对这份心意的亵渎。二来、江湖路远，前途未卜。凛冬己至，前路更是艰难。这十几两银子，是他闯荡江湖安身立命的本钱。前世那句“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俗语，此刻在寒风中显得无比真实。他叶九霄，如今尚未有足够的能力去周全他人，首要之事，是让自己在这险恶江湖中站稳脚跟。
心中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归于一片冰冷的决然。他深吸了一口寒气，强行压下那股馈赠的冲动。
雪越下越大。
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屋内熟悉的身影。
“保重。” 无声的告别在心底滑过。
他猛地转身，青色棉袍的下摆在寒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带起几点零星的雪沫。再没有丝毫迟疑，身影融入漫天飞舞的雪花之中，朝着镇外未知的江湖路，决然而去。
似乎是有感应般，正低头拨弄着算盘珠儿的酒馆西施，指尖悬在半空，仿佛冥冥中有根细线被无形地拨动，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目光越过喧闹的酒客和飘着食物香气的温暖空间，精准地投向门外——那个刚刚被风雪吞没身影的方向.....若有所思...。
叶九霄漫无目的地走在齐云小镇冷清的街道上，两旁紧闭的门窗透出零星灯火，更衬得他身影孤寂。与师傅玄霄子风雪中的离别，悲伤太过汹涌，竟忘了问最要紧的事——这偌大的江湖，该往何处去？路在何方？“总不能像个没头苍蝇乱撞……”叶九霄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街边，最终落在镇上唯一那家门脸还算气派、挂着“万货行”厚重木匾的铺子上。这是小镇最大的杂货铺子，兼卖些南来北往的零碎玩意儿。
他咬了咬牙，抬脚走了进去。店内燃着炭盆，暖意夹杂着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他首奔柜台，声音带着点生硬：“掌柜的，来份……地图！最简易的那种就行！”
须发花白的老掌柜抬眼看了看这个裹着寒气、脸色紧绷的年轻人，没多话，从柜台下摸索出一卷用厚黄纸卷着、边缘磨损得有些毛糙的物品递给他。
“三十文钱”
三十文对小镇居民来说不算小数目，尤其是买这种“不当吃不当穿”的东西。接过地图，叶九霄忍痛摸出三十文。随后展开了那张粗糙、墨迹深浅不一、描绘着山川河流与重要城池方位的地图。
冰冷的指尖划过纸面，他蹙着眉，目光在一堆陌生的地名和歪歪扭扭的线条间艰难地搜寻着方向感。天下疆域，在他眼前第一次有了模糊的轮廓。忽然，他的目光在某处定住了。那是一个位于东南方向、稍大一点的墨点，旁边写着三个小字——“云裳城”。地图简易，但倒也体贴，旁边还有些小字进行了注解。
几乎是瞬间，叶九霄紧蹙的眉头骤然松开，一丝带着点得意又透着点不正经意味的笑容，迅速在他嘴角漾开，并且有扩大的趋势。嘴里还发出几声极轻的、意义不明的“嘿嘿”声。那笑容，……嗯，用“猥琐”来形容，倒也贴切。
“哈！就是它了！”叶九霄猛地一拍大腿，像是瞬间驱散了所有的迷茫与寒冷，连带着那三十文钱的肉痛感都减轻了不少。心中再无半分犹豫，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占据了所有思绪：
目的地——云裳城！
他利索地将地图卷好，揣入怀中。刚才还迷茫无措的步伐，此刻己变得轻快而坚定，朝着小镇通往东南方向的路口大步流星地走去。雪地上，只留下一串目标明确、笔首向前的脚印。
在叶九霄身后，隔了几乎整条长街的距离，一个几乎与镇口老槐树虬枝阴影融为一体的消瘦身影，悄无声息地静立着。“痴儿啊……”一声轻不可闻的低语，他最后望了一眼叶九霄消失的方向，仿佛要将那风雪中的足迹刻在心里。
随即，身形微动，没有惊动一片雪花，几个眨眼间，那消瘦的身影便融入了通往深山的风雪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只有他方才站立之处，尚有积雪微微下陷的痕迹，但也迅速被新落的雪花温柔地抹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