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是比压缩饼干更稀缺的奢侈品。
在“构筑师”离去后的几个小时里,避难所A区陷入了一种比混乱更可怕的状态——死寂的绝望。人们不再哭喊,因为眼泪己经流干;不再骚动,因为反抗显得如此可笑。他们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那个优雅的“神明”回来,执行最后的审判。
医疗区内,气氛压抑得像是凝固的水泥。
凌风依旧躺在担架上,双眼紧闭。他的呼吸平稳,但无论医师用微光笔如何照射他的瞳孔,都得不到一丝反应。他像一尊精疲力竭的蜡像,灵魂仿佛己经飘向了某个遥远的、无法触及的维度。
伊拉拉坐在他身边,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她始终握着凌风的一根手指,像是在用这种方式,进行着一场无人能懂的、漫长的拔河,试图将他的意识从深渊里拉回来。
“我们得走。”
凯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身上的军装沾满了灰尘和干涸的血迹,眼神里的血丝让他看起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数日的野兽。
“走?凯队长,你看看外面,”胖子指了指人群,声音里满是苦涩,“大家的心气……都没了。现在就算你打开大门让他们走,恐怕都没人挪得动窝了。”
“所以我们不能从大门走。”凯将一张皱巴巴的、泛黄的图纸,铺在了地上。那不是公理城的官方建筑图,而是一张手绘的、充满了各种奇怪标记的……城市地下管网分布图。
“这是……”胖子愣住了。
“‘盘石’在建成之前,这里是旧世界的中央枢纽区。地下的地铁、排污、电缆系统,比蜘蛛网还复杂。官方为了安全,封死了绝大部分通道,但总有些‘老鼠’,知道一些被遗忘的‘鼠道’。”凯的目光,落在了胖子的脸上。
胖子浑身一哆嗦,立刻明白了凯的意思。他确实,就是那种最擅长在黑暗中钻营的“老鼠”。
“你想从地下走?去指挥中心?”胖子惊愕地问,“不行!绝对不行!天知道那些废弃了几十年的隧道里,现在是什么鬼样子!‘法则崩坏’是不分地点的!万一哪条隧道里的空间刚好‘折叠’了,我们走进去,出来的时候可能就变成肉酱了!”
“留在这里,我们连变成肉酱的机会都没有。”凯的回答简单而冰冷,“我需要一个向导,一个知道哪条路最有可能还‘存在’的向导。”
胖子的脸皱成了苦瓜。他知道,自己己经没得选了。
就在他们制定这个疯狂计划的同时,一种新的“瘟疫”,正在幸存者中悄然蔓延。
“……放弃吧……”
“……为什么要反抗呢……”
“……变化,才是永恒的真理。拥抱它,你们将得到……永生……”
一些幸存者,开始声称自己听到了“神的声音”。那声音,就出现在广播的静电噪音里,出现在通风管道的嗡鸣中,轻柔、慈悲,充满诱惑。它在瓦解人们最后的意志,劝说他们主动交出“钥匙”,迎接“新时代的洗礼”。
恐慌,开始朝着诡异的、宗教狂热的方向演变。一小撮人,甚至开始跪在地上,对着那扇被“构筑师”穿过的墙壁,低声祈祷。
避难所内部,正在分裂。
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切。他知道,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半小时后,一支小型的、秘密的“远征队”组建完毕。
核心成员是凯和他的三名心腹士兵,向导是垂头丧气的胖子,医师负责照料躺在移动担架上的凌风,而伊拉拉,则像个小小的守护神,寸步不离地跟在担架旁。
他们来到避难所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撬开了一块沉重的地砖,露出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通往无尽黑暗的维修通道入口。
“记住,我们的目标,是穿越C7排污总管道,进入中央车站的废弃站台,再从那里想办法进入指挥中心的底层。”胖子拿出他那个宝贝罗盘(据说能大致感应空间曲率的稳定),声音都在发抖,“但是,我先说好,这路上会碰到什么,我可一概不负责!”
凯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队伍出发。
就在担架被抬起,即将进入那片黑暗的瞬间,担架上一首毫无反应的凌风,喉咙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含混的、充满了痛苦的呻吟。
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双眼依旧紧闭,嘴里却吐出了一个清晰无比的、仿佛带着冰霜的词语。
“……镜子……”
队伍里所有的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们惊恐地看向担架上的凌风,又看向眼前那个深不见底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隧道。
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是一个警告?一个预言?还是,仅仅是一个昏迷之人,无意义的梦话?
没人知道。但那份刚刚被强行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希望和勇气,在“镜子”这个词面前,再次被蒙上了一层浓重的、不祥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