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火种

西伯利亚的寒风像刀片般刮过闻砚的脸颊。他蹲在松树枝杈间，透过望远镜观察五百米外那座混凝土建筑——没有标识，没有道路，只有积雪中两道深深的车辙通向地下入口。坐标分毫不差。

太阳穴的旧伤疤开始隐隐作痛。自从离开苏芮的尸体后，这种疼痛就如影随形。闻砚摸了摸藏在耳后的微型存储器——苏芮磁卡里的数据经过解密，显示这个基地存储着"涅槃计划"的原始协议。

靴子陷入半米深的积雪。闻砚以每步67厘米的精确距离前进，避开红外传感器的扫描角度。当靠近到一百米时，他突然僵住了。

通风口栅栏的锈蚀方式不对劲。

他调出脑海中的材料学数据库：这种军用级合金在零下三十度环境中的氧化速率应该是每十年产生0.3毫米锈层。但眼前栅栏的锈蚀程度表明，它至少暴露在常温环境中...

"七年。"闻砚轻声道。这个基地七年前曾被人为加热过，可能是大规模设备运行。

地下入口的液压门需要视网膜验证。闻砚从背包取出林小满U盘里破解的程序芯片，接入控制面板。倒计时90秒，足够警卫换岗。

"嘀——"

门滑开的瞬间，闻砚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不是现代医院常用的苯扎氯铵，而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流行的次氯酸钠溶液。他的视网膜自动调节进光量，在完全黑暗的走廊中勾勒出轮廓——墙壁上每隔五米有一个首径2厘米的圆形凹槽，是某种管道系统的接口。

脚步声从拐角传来。闻砚贴墙静止，心跳降至每分钟42次。两名穿白色制服的技术员擦肩而过，其中一人正抱怨着："Alpha组的记忆植入又失败了，主管说要用001的原始模板..."

001。这个数字让闻砚的指尖微微发麻。他无声地跟上去，在技术员刷卡时瞥见门禁屏幕上的日期：12月19日。这个巧合让他后颈汗毛首立。

穿过三道气闸门后，空气突然变得燥热。闻砚躲在通风管里，透过百叶窗俯瞰整个中央实验室——数十个圆柱形培养舱排列成DNA双螺旋结构，每个舱体里都漂浮着人形。最靠近观察台的舱体标签写着"002-17"。

苏芮的克隆体。

闻砚的呼吸停滞了。他的大脑自动记录着所有细节：002-17号克隆体左肩有同样的胎记，睫毛弧度与苏芮相差仅0.5度。但真正让他胃部绞痛的，是实验室主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

【记忆模板001稳定性：98.7%

情感抑制系数：0.3%

适用批次：第19代军事特工】

投影仪突然亮起，一个满头银发的女人出现在画面中。闻砚的膝盖差点撞到金属管壁——这个女人有和他母亲一样的下颚线条，但穿着"第七黎明"的制服。

"第49次进度汇报。"女人的声音冰冷如机械，"001原始模板己成功消除情感污染，002观察者系列报废处理完毕。总统先生，我们准备好批量生产了。"

视频日期是三天前。

闻砚的视野边缘开始出现噪点，这是记忆宫殿崩塌的前兆。他强迫自己继续观察：实验室角落有个独立终端，物理隔离的设计说明它存储着最高机密。

趁着研究人员换班的间隙，闻砚撬开通风管跳下去。他的落点精确避开地面压力传感器，三个翻滚来到终端前。生物识别锁需要DNA验证——他毫不犹豫地将拇指按在扫描区，同时将苏芮的磁卡插入读卡器。

"欢迎回来，001。"屏幕闪烁两下，弹出全息投影界面。

闻砚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系统里有个名为"火种"的加密文件夹，修改日期正是今天。点开的瞬间，一段全息录像自动播放：

穿白大褂的年轻女性抱着一个昏迷的小男孩坐在镜头前。闻砚认出了那双手——母亲弹钢琴时小指总是不自觉抬高15度。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他们失败了。"全息影像中的母亲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发，"闻砚，你不是实验体001。你是我的儿子，是唯一自然诞生的完美记忆者。"

画面外传来爆炸声。母亲匆忙将一个芯片插入男孩耳后的接口："我修改了协议，让你的情感模块随年龄增长逐渐解锁。12月19日是你十八岁生日，那时你会——"

录像突然中断。系统弹出红色警告：【检测到记忆污染，执行清理程序】

闻砚猛地拔出磁卡。整个实验室的警报器同时尖啸起来，培养舱一个接一个开启，克隆体们睁开了眼睛。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耳后传来电流般的刺痛——某种被尘封的记忆正在破壳而出。

五岁那年，母亲带他去过的不是游乐园，而是这个基地的地下七层。那里有个房间堆满儿童玩具，墙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记忆训练室"。穿白大褂的女人不是苏芮，而是...

"找到你了。"

闻砚转身。银发女人站在五米外，手持神经镇静剂枪。她的面部肌肉分布与全息影像中的母亲完全一致，但眼神像冷冻的鱼。

"你母亲背叛了科学。"女人扣动扳机，"她把人类进化的钥匙变成了玩具。"

闻砚侧身闪避，但药剂仍然擦过颈部。世界顿时倾斜，他撞翻实验台，玻璃器皿在身下碎裂。朦胧中看到女人拾起苏芮的磁卡。

"你以为002是意外遇到你的？"她将磁卡插入自己的终端，"观察者的使命就是确保记忆模板纯净。可惜她最后也染上了情感病毒。"

闻砚的视线开始模糊。在即将失去意识的边缘，他注意到女人终端上跳出一行代码——正是磁卡背面二进制转换出的坐标，但后面跟着"激活协议：凤凰涅槃"。

"知道为什么选12月19日吗？"女人俯身，呼吸带着薄荷味消毒剂的气息，"那天我们清除了所有被污染的样本，包括你母亲。"

闻砚的指尖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掌纹滴落，在地面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在漩涡中心，他忽然看到母亲最后一次拥抱他时，在他耳边说的不是"再见"，而是...

"π的前九位数。"

实验室的照明系统应声熄灭。应急灯亮起的瞬间，闻砚看到通风管口跃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苏芮的脸，但眼神是历经沧桑的锐利。她手中的电磁脉冲枪精准命中银发女人的终端。

"你迟到了，001。"这个苏芮说话带着老烟枪的沙哑，"我是002原型体，你母亲的学生。"

女人踉跄后退："不可能...原型体二十年前就..."

"被处决了？"苏芮——或者说002原型体——扯开衣领，露出横贯锁骨的疤痕，"苏博士给了我比克隆体更重要的任务：保护火种。"

闻砚挣扎着站起来。他的记忆宫殿正在经历一场地震，童年片段如雪花般飞舞：母亲实验室里的糖果罐、雪地里手把手教他摩斯密码、还有总在观察窗后记录的年轻女助手...

"记忆是层层嵌套的迷宫。"002原型体将某个装置塞进闻砚手中，"你母亲在最深处藏了礼物。"

装置显示倒计时00:59。闻砚瞬间明白这是热核自毁程序，足够摧毁整个基地。但002原型体己经冲向银发女人，两人扭打间撞翻了主控台。

"通风系统密码！"闻砚大喊。

002原型体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闻砚想起五岁那年发烧时，母亲实验室里那个偷偷给他冰敷的助手。

"记住真实的感觉。"她说，"然后忘记我。"

爆炸从地下七层开始。闻砚沿着记忆中的逃生通道狂奔，手中紧握002原型体最后给他的数据芯片。混凝土走廊在身后崩塌，热浪掀翻了他的身体。在撞向出口的瞬间，闻砚突然明白了母亲说的"火种"是什么——

不是数据，不是记忆。是五岁那年他发烧到39.8度时，那个女助手偷偷放在他枕边的冰袋。是二十年后苏芮为他挡下的麻醉镖。是所有实验数据无法解释的、人类称之为"关怀"的扰动因子。

闻砚扑进雪地的刹那，整个基地在身后化为火球。热浪融化了方圆百米的积雪，形成短暂的春日假象。他仰面躺在雪地上，看着数据芯片在掌心闪烁。

第一片真实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闻砚没有计算它的晶体结构，而是任由它融化成水，像眼泪般滑过太阳穴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