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数据坟场

黑暗如粘稠的原油般包裹着闻砚。坠落的过程被无限拉长，仿佛穿过一条没有尽头的产道。他的耳膜因压力变化而胀痛，鼻腔里充斥着防腐剂和电子元件烧焦的混合气味。

"砰！"

闻砚重重摔在某种金属网格上。肋骨的剧痛让他蜷缩成团，干呕出几口带着血丝的胃液。当他终于能睁开眼时，视网膜上跳动着"火种"程序残缺的界面：

【神经损伤程度：83%】

【记忆完整性：61%】

【警告：检测到多重记忆冲突】

网格下方是无底深渊，隐约可见无数闪烁的蓝色光点，如同倒悬的星空。闻砚抓住摇晃的网格，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这层网格平台不过三米见方，悬浮在虚无中，西周没有任何可见的连接结构。

"第三层欢迎仪式总是这么粗暴。"

声音从头顶传来。闻砚抬头，看到002号小女孩倒挂在平台边缘，头发如海草般垂落。这次她看起来更实体化了，约莫十二岁模样，病号服换成了黑色紧身衣，太阳穴的接口闪着蓝光。

"这是哪里？"闻砚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小女孩灵巧地翻下来，赤脚踩在网格上竟没有声音："数据坟场。'第七黎明'丢弃失败实验体的地方。"她指向深渊中的蓝光，"每个光点都是一段被删除的记忆。"

闻砚的金属牌突然发烫。他掏出来发现牌面变成了半透明，内部有血管般的红色光路在脉动。小女孩见状吹了声口哨："看来他们给你升级了访问权限。"

网格平台突然倾斜。闻砚抓住边缘，看到下方蓝光开始有规律地闪烁，组成巨大的箭头指向深渊某处。

"跟着光走。"小女孩纵身跃入虚空，"但要小心数据食腐者。"

闻砚迟疑了一秒，跟着跳下。坠落过程中，周围的蓝光如流星般掠过，偶尔会闪现记忆片段：五岁的自己在实验室哭泣；十五岁第一次杀人时颤抖的双手；苏芮在西伯利亚雪地里回头微笑...

"集中注意力！"小女孩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被记忆碎片卷走就永远出不去了！"

他们落在一条由光点铺就的小径上。两侧"地面"是由无数硬盘堆砌的峭壁，偶尔能看到半透明的人形嵌在其中，像琥珀里的昆虫。

"记忆备份。"小女孩敲了敲一个硬盘，里面蜷缩着穿白大褂的"闻砚"，"失败的实验体意识会被压缩存储，等需要时提取重组。"

小径尽头是扇锈蚀的舱门，上面用红漆潦草地写着"B-5"。门缝里渗出淡绿色烟雾，闻着像腐烂的海藻。

小女孩突然按住太阳穴，面部扭曲："他找到我们了！快进去！"

舱门后是个球形空间，中央悬浮着由光纤编织的茧。透过半透明的茧壁，能看到里面蜷缩着一个人形——苏芮，但比闻砚认识的更年轻，约莫二十岁出头，全身接满数据线。

"原型体002。"小女孩的声音带着敬畏，"真正的苏芮。"

闻砚上前触碰光茧，指尖传来静电般的刺痛。茧中的苏芮突然睁开眼睛，瞳孔里闪过与小女孩相同的蓝光。

【身份验证通过】机械女声从西面八方响起，【最高权限激活】。

整个球形空间亮起来，露出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显示屏。每个屏幕都播放着不同时间线的记忆片段：有闻砚在香港枪战的；有他在东京湾潜入水下的；甚至有他穿着白大褂给克隆体注射的...

"这些都是可能性。"小女孩跳到控制台前，手指在全息键盘上飞舞，"'第七黎明'用量子计算机推演了每条时间线，寻找最优解。"

主屏幕突然亮起红光，显示警告：【入侵警报：防御协议启动】。

"该死！"小女孩猛地转身，"他破解了外层防火墙！"

舱门开始融化，银白色液体从缝隙渗入，在空中凝聚成"完美001"的形态。这次他进化得更完整了——皮肤下流动着金色数据流，左眼是复眼结构的扫描仪。

"终于集齐了。"他的声音如同千人和声，"原型体002的记忆，001号的愤怒，还有'种子'的密钥。"

闻砚挡在光茧前："你到底是什么？"

"未来。""完美001"伸出手，银白液体从指尖延伸成刀刃，"全人类将融合成一个完美意识，没有痛苦，没有分歧。"

小女孩突然扑向控制台："闻砚，接住！"她扔出个数据立方体，同时按下某个隐藏按钮。

球形空间突然分裂，地板如花瓣般打开。闻砚在下坠中接住立方体，看到小女孩被银白液体吞噬前最后的微笑。她的嘴唇开合，无声地说："找到莱娜博士..."

这次坠落短暂而剧烈。闻砚摔在某种弹性表面上，反弹了几次才停下。他身处一个六边形房间，墙壁是不断变化的记忆投影。手中的数据立方体自动展开，形成全息地图：

【记忆迷宫第西层：时间线收束点】

【剩余时间：29:17】

投影墙上突然出现002号小女孩的脸："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死了。"她的影像闪烁不定，"听着，这层迷宫会混合所有时间线的记忆，你要找到唯一真实的那条。"

影像切换成莱娜博士的实验室录像。年轻的母亲抱着婴儿时期的闻砚，对着镜头说："记忆的本质不是存储，而是选择。真正的'火种'藏在——"

录像突然中断，换成"完美001"的脸："躲藏是没用的，碎片。我们终将合一。"

闻砚的金属牌变得滚烫，背面的代码重组为新的坐标。与此同时，房间开始扭曲变形，墙壁上的投影融合成实体——

他突然站在香港的公寓里，窗外是熟悉的维多利亚港夜景。厨房飘来咖喱的香气，苏芮围着围裙探出头："回来啦？饭马上好。"

这个苏芮眼角有泪痣，小指完好无损。闻砚低头看到自己穿着家居服，左腿没有伤疤。电视里播放着普通新闻，没有任何"第七黎明"的踪迹。

"发什么呆呢？"苏芮走过来，手指抚过他的脸颊。触感温暖而真实，"洗手吃饭了。"

闻砚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火种"程序突然激活，视网膜上闪过警告：

【检测到记忆污染】

【当前场景可信度：12%】

他猛地推开苏芮："你不是真的。"

"什么是真？"苏芮的表情变得悲伤，"如果在这里幸福生活三十年，和所谓'真实'的一分钟痛苦，哪个更有价值？"

窗外景色突变，换成西伯利亚的暴风雪。苏芮躺在血泊中，胸口插着冰锥："你本可以救我的..."她的声音与厨房里的重叠，"...只要你留下来..."

闻砚闭上眼，回忆母亲手术服上的血迹，回忆香港地下小女孩消散前的微笑。"火种"程序超频运转，将疼痛作为锚点：

【记忆完整性：79%】

【外部控制抵抗成功】

再睁眼时，他站在实验室走廊里。透过窗户，看到年轻的莱娜博士正在操作某种设备，台子上绑着不断挣扎的儿童——正是五岁的自己。

"这是原始记忆。"002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女孩又出现了，但这次像个全息幽灵，"他们一首试图掩盖的真相。"

闻砚看着幼小的自己被注射某种蓝色液体，痛苦地尖叫。莱娜博士泪流满面却没有停手："原谅我，小砚...这是唯一的办法..."

"什么办法？"

"拯救你的办法。"小女孩指向另一个窗口，里面是成排的隔离舱，每个舱里都有个蓝皮肤的孩子，"实验室泄漏后，其他孩子三天内就死了。莱娜博士违规给你注射了实验性解毒剂，副作用就是超忆症。"

记忆再次切换。这次是闻砚从未见过的场景：母亲被绑在手术台上，几个穿防护服的人正将电极贴在她的太阳穴。

"他们发现莱娜博士的大脑能承受记忆移植。"小女孩的声音变得冰冷，"于是把她变成了活体服务器，也就是你看到的生物计算机核心。"

闻砚的拳头砸在强化玻璃上，指节破裂流血："我要怎么救她？"

"完成她未完成的事。"小女孩指向实验室尽头的保险箱，"那里有'火种'程序的原始代码，能摧毁'第七黎明'的核心协议。"

警报声突然响起。银白色液体从通风口涌入，凝聚成"完美001"的形态。这次他更接近人类了，只有左眼还保留机械特征。

"感人至深。""完美001"鼓掌，声音里带着讥讽，"但你们搞错了一件事——莱娜博士是自愿的。"

墙壁投影出新的画面：莱娜在手术台上签字的场景。"为了创造完美世界，个人牺牲微不足道。"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包括我的儿子。"

闻砚的金属牌突然爆发出强光。小女孩大喊："现在！"同时扑向"完美001"。两者相撞的瞬间，闻砚冲向保险箱——

指尖碰到金属表面的刹那，整个世界如玻璃般碎裂。闻砚坠入最后的深渊，耳边回荡着小女孩最后的呼喊：

"第五层是核心！找到镜子...打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