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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州市，宫家。
宫嬴嬴心不在焉地翻着桌上的复习资料，眼神却飘向窗外。母亲段晓慧坐在一旁织毛衣，嘴里絮絮叨叨：
“嬴嬴啊，书要看，但也别太累着自己。你看你，都瘦了。李家那边，你李阿姨今天又打电话来了，说李学斌那孩子对你印象特别好，他爸也说了，只要你点个头，毕业分配、工作调动，那都不是问题！多好的前程啊，比你自己瞎折腾考什么大学稳当多了……”
宫嬴嬴烦躁地合上书：“妈！我说了多少次了，现在我只想安心复习，参加高考！其他的事，以后再说行不行？”
“以后？以后黄花菜都凉了！”段晓慧放下毛衣针，语重心长。
“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能保证一定考上？就算考上了，毕业出来不还得分配工作？能比得上李家给你铺好的路？听妈的，女人啊，关键是要嫁得好！李学斌那孩子，家世、人品、前途，哪样不是拔尖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宫父宫长林，一位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教师，刚从学校批改完作业回来，正好听到母女俩的争执。
他放下公文包，叹了口气：“秀兰，你也别总逼孩子。嬴嬴想考大学，这是好事，是上进。恢复高考是中央的英明决策，年轻人有追求知识的权利。”
“权利？权利能当饭吃？”段晓慧不满地瞪了丈夫一眼，“你就是个书呆子！光知道教书，人情世故一点不通！李家这条线多不容易搭上？错过了，你让女儿将来后悔去？”
宫长林摇摇头，没再争辩，只是看向女儿的目光充满理解和一丝无奈。
他走到书桌前，看到女儿摊开的数学题，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演算过程，其中几道题的解法，思路之清晰、步骤之精炼，让他这个老教师都暗自点头。
他拿起一张草稿纸，上面有几行娟秀的字迹，抄录着一首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宫长林心中一动，女儿的心志，远比她母亲想的要坚定。
他默默把草稿纸放回原处，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宫嬴嬴感受到父亲的温暖，鼻头一酸，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看着纸上陆远方曾无意间念出的这句诗，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陆家湾那个破旧却充满生机的知青点，那个在油灯下专注解题、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的青年身影。
李家？
前程？
不！
那不是她想要的光明。
她要靠自己的笔，自己的头脑，去争取一个不一样的未来！东州城里的安逸与算计，此刻在她心中，远不及陆家湾那盏在权力高压下依然顽强燃烧的煤油灯来得明亮和滚烫。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笔，更加专注地投入到眼前的习题中。
柳林公社，刘干事办公室。
刘干事放下祁同伟的电话，后背己经惊出了一层冷汗。
祁主任那淬了冰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陆宝义送来的那份关于陆远方的“黑材料”，他看了，捕风捉影，漏洞百出，尤其是“作风问题”那块，简首不堪入目。可祁主任亲自发话，态度如此强硬，点名要“从严把关”……这分明是要他往死里整陆远方和那个女知青啊！
“报告刘干事！”一个公社工作人员探头进来，“陆家湾大队的陆支书来了，说有重要材料要交给您。”
刘干事心头一跳：“让他进来！”
陆宝义一脸谄笑地走进来，双手奉上一个厚厚的档案袋：“刘干事，辛苦您了！这是关于陆远方和邱思柠问题的最新补充材料，都是铁证！有社员和知青的证言，还有他们私下传递纸条的‘物证’，都在这儿了！祁主任那边催得急，您看……”
刘干事接过那沉甸甸的、仿佛带着毒液的档案袋，感觉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看着陆宝义那张写满得意和算计的脸，又想起祁同伟冰冷的威胁，再想到省里那份措辞严厉的紧急通知，只觉得头皮发麻，左右为难。
这“把关”的笔，仿佛有千斤重。
他烦躁地挥挥手：“行了，我知道了，放这儿吧！”
陆宝义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刘干事盯着那档案袋，像盯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药包。
他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眼前仿佛出现了两股力量在激烈撕扯：一边是祁同伟代表的县里强权，一边是隐隐传来的、来自更高层级的“实事求是”的政策风雷。他这小小的公社干事，夹在中间，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政审结论，到底该怎么写？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煎熬。
陆远方揣着家里仅有的几块钱，顶着寒风走向公社邮局，那封寄托着破局希望的电报，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邱思柠在知青点昏暗的灯光下，反复推敲着措辞，准备写一封寄往省城的申诉信，信封上“邱明远亲启”几个字，凝聚着她全部的勇气和希望。
祁同伟在县城的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不断催促下面加快“材料”进度，意图在省里干预前造成既成事实。
陆宝义父子磨刀霍霍，王海西处串联，编织着更恶毒的谎言之网。
刘干事桌上的档案袋，像一颗定时炸弹，滴答作响。
清源县邮局。
陆远方站在高高的柜台前，将精心斟酌的电报稿和家里凑出的皱巴巴的钞票递进窗口。
电报员看了一眼收报地址“江东大学附属中学教务处”，又扫了一眼内容，脸上没什么表情，熟练地开始计字收费。
每一个按键的“咔嗒”声，都像砸在陆远方心上。
钱，是母亲王桂香偷偷塞给他的，几乎是小半个月的口粮钱。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盯着那薄薄的纸条被机器吞没。
这是射向黑暗的第一箭，能否命中，全看天意和那位素未谋面的周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