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偶遇

“永生圣所”C区培育中心，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凝胶。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也掩盖不住那股从维生舱深处弥漫着混合高级营养液甜香与深层组织腐败的诡异甜腥。

惨白得刺眼的灯光下，巨大的空间如同停尸房般寂静。一排排高达三米的透明圆柱形维生舱整齐排列，像某种巨虫的卵鞘。

维生液本该是清澈的淡绿色生命之泉，此刻却浑浊得像污血，翻涌着粘稠的暗红色絮状物，如同无数细小的、腐败的内脏碎片在蠕动。而浸泡在其中的“人”，才是真正噩梦的源头。

他们穿着教廷特制的纯白色束缚服，身体悬浮在污浊的液体中，肢体完好无损，甚至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过度“健康”的莹润光泽，仿佛最好的瓷器。然而，他们的脸……

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

五官甚至眉毛和细微的皮肤纹路，都被彻底抹去。只留下光滑平整、没有任何起伏的惨白平面。

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五官的高低，只有一片光滑的苍白，如同拙劣的人体模型。

“什么时候发现的？”

陈默强压下翻涌的胃液和右眼深处因环境刺激而复燃的抽痛，声音沙哑地问旁边一个穿着无菌服，脸色惨白如纸的技术主管。

主管胸前的教廷徽章，一颗被血肉触手缠绕的心脏在微微颤抖。

“今……今天凌晨，04：17分，最后一次自动巡检数据还显示一切正常，05：00例行人工检查时，就……就这样了。”

主管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神经质地绞在一起，

“生理监测仪显示所有生命体征平稳，心跳、血压、新陈代谢……甚至比植入‘永生之卵’前还要‘完美’，但是脑波……脑波……”

他指着旁边一台闪烁着复杂曲线的大型仪器屏幕，声音颤抖，充满了恐惧，

“几乎是一条首线，只有极其微弱完全无意义的杂波，调查员，里面的‘人’，他们的意识，被……被彻底格式化了！像被最高明的橡皮擦抹掉了！”

老赵凑到陈默身边，他身上联盟制服的硬朗线条与这里的诡异氛围格格不入。他压低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教廷的‘猩红牧首’亲自来过了，像头被激怒的野兽，咆哮声差点震碎玻璃。他一口咬定这不是意外，是‘晨露’的诅咒，是古老传说里那些该死的孢子幽灵回来复仇了！”

老赵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他说这是第二纪元的遗毒……鬼知道那是什么纪元。”

陈默没有回应。他一步步走到最近的一个维生舱前。那张空白的脸孔正对着他，光滑显得诡异的皮肤在惨白灯光下反射着无机质的光泽。他强迫自己凝视那片代表“人”的彻底虚无。

突然，右眼的刺痛感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戳入一样。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剥落。

维生舱光滑的强化玻璃外壁变得透明稀薄，其下不再是冰冷的金属支撑结构，而是无数细小的、暗绿色的、不断蠕动增殖的颗粒状阴影。

它们编织成密密麻麻的网络，渗透进污浊的维生液，就像亿万贪婪的微型钻头，钻进那些空白头颅的内部。

同时，一个宏大、带着些许纯粹好奇却又无比漠然的意志碎片，瞬间窜过他的神经末梢：

【……记录……剥离……样本C……波动……符合预期……有趣……】

“砰——”

那感觉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陈默的脊椎。他猛地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后面的维生舱上。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额发和衬衫内衬，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

“老陈！你怎么了？”

老赵一把扶住他，声音带着惊疑。

“没事，有点头晕，这里的味道……”

陈默喘息着，强行压下翻涌的恐惧和那诡异的感知碎片，目光死死避开那个维生舱。那冰冷的意志碎片，是幻觉？还是这里弥漫的某种精神污染？样本C？符合预期？这冰冷的词汇让他不寒而栗。

调查在教廷人员冰冷而戒备的目光中草草结束。沉重的合金闸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将那片弥漫着甜腥与空白的恐怖空间彻底隔绝。

离开“永生圣所”，陈默感觉自己的偏头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严重。

悬浮车驶离教廷那充满生物质感和血腥圣歌风格的区域，进入钢骨联盟的核心控制区——“齿轮之心”。冰冷的金属建筑拔地而起，首插被人工天幕模拟成永恒黄昏的天空。

巨大的全息广告牌在建筑外墙上闪烁，展示着最新款的战斗义体、神经兴奋剂广告以及最新款营养剂，伴随着各种各样嘈杂的电子合成音。空气里还有一股臭氧和金属粉尘的味道。

当悬浮车平稳地拐过一个由全息投影构成的巨大旋转齿轮街角时，陈默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街边一片相对冷清的商业区。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就在一排闪烁着廉价霓虹，播放着虚拟幻境体验广告的店铺旁，在一家堆满废弃义体零件和油污满地的维修铺的隔壁，一个格格不入又异常“自然”的小店，安静地存在着。

它没有招牌。没有炫目的灯光。橱窗擦得异常干净明亮，仿佛不存在于这个污浊的世界。窗内没有展示任何商品，只有一盆……花。

盆是粗糙的深褐色陶土，表面布满了暗金色光泽的裂痕。

盆中生长的植物，形态妖异到挑战第六纪元生物学的极限。主干如同半透明的深紫色水晶，内部有液态的光华在缓缓流淌。五片巨大的花瓣舒展开来，每一片都截然不同，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息：

一片如同熔化的黄金，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一片则像是凝固的暗红色血浆，散发着甜腥诱惑；

另一片则呈现出变幻莫测的虹彩，仿佛将整个星云都压缩其中；

还有一片呈现出冰冷的几何晶体状，闪烁着无机质的蓝光；

最后一片笼罩在朦胧的灰雾中。

而在所有花瓣的中心，花蕊部位并非寻常之物，而是一颗不断自我复制又自我湮灭的微型黑洞。

它无声地旋转着，吞噬着周围的光线，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引力感，连空间都在它周围呈现出蛛网般的扭曲裂痕。

透过那些裂痕的缝隙，陈默的右眼似乎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在闪烁——纯粹的能量辉光、蔓延的菌丝网络、冰冷的逻辑回路……无数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低语与光影碎片，被强行锚定在这小小的橱窗之内。

金发少女抱着花篮的形象、维生舱里空白的脸、脑海中那驳杂的意志碎片、眼前这盆妖异到超越理解的花。

所有的思绪，在他偏头痛的嗡鸣和警报器对辐射污染的警报声中疯狂旋转碰撞。那少女消失前说的“底色”，那维生舱中感知到的“样本”，还有眼前这盆仿佛在吞噬时空的花。

一个模糊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攫住了他：这一切，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着，而这条线的起点，或许就在这里。

“停车！就这里！”

陈默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司机不明所以地靠边停下。

陈默推开车门，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那个没有名字的小花店。

越是靠近，右眼的灼痛就越发清晰，视野中的“齿轮之心”也越发扭曲失真。冰冷的钢铁街道变成活蛇般蠕动，巨大的全息广告牌色彩晕染，崩解成诡异的抽象画。

他能清晰地“看到”店铺周围的空间，布满了比橱窗内更密集的蛛网般裂痕。而在那些裂痕深处闪烁的光影，不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来自不同源头的碎片。

他最终停在橱窗前，与那盆妖异的花仅隔一层异常清澈的玻璃。

花安静地盛放着，它是撕裂现实的伤痕，是无声的宣告。

陈默凝视着花蕊中那颗不断生灭的微型黑洞，仿佛穿透了玻璃，穿透了空间，听到了来自宇宙深处一声若有若无的带着无尽探究与愉悦的轻笑。那轻笑，象征命运齿轮在这一刻转动，发出咬合的铰链声。

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扇没有标识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