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垃圾堆里的谈判专家

核冬天后的第七十三个年头，天空依旧像一块用脏了的旧抹布，灰蒙蒙地耷拉着，吝啬地滤下一点惨白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永恒的铁锈味、陈年辐射尘埃的微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蛋白质缓慢腐败的甜腻——那是“大寒颤”留下的，刻进废土基因里的气味签名。

罗舟蹲在一座由扭曲钢筋、混凝土碎块和不知名塑料残骸堆砌成的垃圾山半腰，像只谨慎的鼹鼠。他裹着一件用各种破布和防水油毡拼凑成的“多功能外套”，脸上糊着一层防辐射的、脏兮兮的油膏，只露出一双异常灵活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一种混合了饥饿、狡黠和纯粹不耐烦的光芒。他左手抠着一块半嵌入混凝土里的、锈得看不出原色的金属板边缘，右手则小心翼翼地在散发着可疑霉味的瓦砾堆里摸索。

“宝贝儿，出来吧…别害羞了…”他压低嗓子，对着那堆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瓦砾堆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带着点哄骗的腔调，“我知道你在里面，那点的锡纸反光，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罗舟…半块压缩饼干？或者…一块过期的巧克力能量棒？哎哟，想想那滋味，美得冒泡啊！”

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边缘锋利的物体。心下一喜，猛地一拽！

哗啦！

一堆松散的碎石和灰土塌陷下来，呛得他一阵猛咳。手里攥着的，不是什么救命的食物，而是一截锈迹斑斑、还连着几根腐臭线路的机械臂残骸，末端那金属手指还倔强地比着一个扭曲的中指。

“靠！”罗舟嫌弃地把这废铁疙瘩扔开，那根不屈的中指在垃圾堆上弹跳了两下，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劳。“行，算你狠！都烂成这样了还这么有态度！”他对着那根中指啐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纯粹是精神胜利法。

食物，干净的饮用水，能用的抗生素…这些东西在废墟里比战前的钻石还稀罕。罗舟己经两天没找到像样的补给，胃袋像个空瘪的旧轮胎，摩擦着发出无声的抗议。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股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不知道是空气中的味道，还是嘴唇开裂渗出的血丝。

就在他准备换个地方碰碰运气时，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从侧下方传来。

罗舟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屏住呼吸，身体以最小的幅度缓缓侧转，那双眼睛锐利如鹰，瞬间锁定了声源。

一只老鼠。

但这绝不是战前那种灰溜溜、贼眉鼠眼的小东西。这只老鼠的体型快赶上家猫了，一身稀疏、油腻的灰黑色硬毛下，肌肉虬结。最瘆人的是它的眼睛，像两颗浸泡在劣质福尔马林里的红玻璃珠，闪烁着纯粹而贪婪的凶光。它的牙齿外翻、发黄，尖端带着诡异的金属光泽——天知道这鬼东西啃过什么玩意儿。此刻，它正拖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印着模糊“军用口粮”字样的破袋子，试图从一堆腐朽的木梁下钻过去。那袋子的一角，露出了一抹让罗舟心跳加速的、熟悉的棕色包装纸！

压缩饼干！至少半袋！

口水瞬间疯狂分泌，空瘪的胃袋发出更强烈的痉挛。但罗舟没动。跟这种废墟里进化出来的顶级掠食者硬抢？那跟给人家加餐没区别。他得用脑子。他那点仅存的幽默感，在生存压力下扭曲成了某种特殊的生存智慧。

他飞快地扫视西周。不远处，一个只剩下半截身子、脏兮兮的布娃娃躺在碎玻璃渣里，空洞的塑料眼睛望着灰暗的天空。

“谈判专家罗舟，准备上线。”罗舟在心里给自己配音，带着一种荒诞的使命感。他像最老练的猎手（或者说，最蹩脚的演员）一样，极其缓慢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向那个布娃娃伸出了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沾满污垢的塑料脸颊。他深吸一口气——吸进半口尘土——然后，用一种他自己都觉得牙酸的、刻意压低又带着点滑稽的尖细嗓音，对着那只巨型变异鼠的方向，开始了他一个人的表演：

“咳咳！尊敬的…呃…鼠阁下？”他捏着布娃娃，让它“面朝”老鼠的方向，同时用自己压低的原声充当“翻译官”，“鄙人代表…本区域和平发展理事会，咳咳…强烈谴责阁下这种…未经许可的物资转运行为！”

那变异鼠猛地停下动作，血红的眼珠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那个被罗舟捏在手里晃悠的、只剩半截的破布娃娃。它喉咙里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吼，獠牙呲开。

“翻译官”罗舟立刻“惊慌失措”地解释：“冷静！鼠阁下请务必冷静！我方绝无冒犯之意！鄙人…鄙人只是一个小小的传话员！”他让布娃娃做出一个“瑟瑟发抖”的姿势（其实就是他手指在抖），“我们理解您对…呃…‘便携式营养块’的合理需求！但您看，您拖走的那袋…那可是我们社区孤儿院最后的口粮啊！”他声音里挤出一丝夸张的悲戚，“那些可怜的孩子，饿得哇哇叫，都瘦得跟您尾巴似的了…”

老鼠似乎有点懵，歪了歪头，凶光稍敛，似乎在思考这个会说话的破烂玩意儿是什么路数。

“有门儿！”罗舟心中一喜，立刻加大“外交”力度，“这样！为了维护区域和平与睦邻友好关系，我方提出一个建设性方案！您看…”他另一只手在身边的垃圾堆里飞快地扒拉，摸到一个硬邦邦、散发着过期油脂味的玩意儿——一块不知什么生物风干的、黑乎乎的肉条。“我方愿意用这块…珍藏版顶级风干肉排！”他把那可疑的肉条高高举起，在老鼠眼前晃了晃，“交换您手中那袋…对您来说可能只是零食的‘便携式营养块’！您看，这肉排，油光锃亮，风味独特，嚼劲十足！绝对是您彰显身份地位的顶级享受！换那点干巴巴的饼干，您血赚啊鼠阁下！”

他一边“声情并茂”地推销着那块连他自己都嫌弃的“肉排”，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布娃娃和肉条一起，朝远离饼干袋的方向，轻轻抛了过去。动作带着点街头艺人耍把式的浮夸。

啪嗒。

布娃娃和肉条落在几米外的一小块空地上，溅起一点灰尘。

那变异鼠的红眼珠在布娃娃、肉条和地上的饼干袋之间来回逡巡。它似乎真的在权衡这个“外交提案”的利弊。空气凝固了几秒，只有远处风吹过钢筋孔洞发出的呜咽声。

突然，老鼠动了！它没有去扑肉条，而是猛地一个加速，像一道灰色的闪电，径首冲向地上的布娃娃！尖利的爪子一把抓住娃娃仅剩的一条腿，然后毫不停留，拖着它那“外交使节”，嗖地一下钻进了旁边一个狭窄的、黑黢黢的管道裂缝里，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块黑乎乎的“顶级肉排”孤零零地躺在原地。

罗舟：“……”

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僵硬了两秒钟。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几片碎纸屑，打着旋儿从他面前飘过，像是在为这场失败的外交默哀。

“我特么…”罗舟嘴角抽搐，最终对着老鼠消失的洞口，比出了刚才那截机械臂同款的中指，咬牙切齿地低吼，“你这只没品位的土耗子！懂不懂什么叫顶级食材？懂不懂什么叫外交礼仪？！活该你在这破地方啃铁皮！祝你早日吃坏肚子！窜稀窜到变异蟑螂老巢去！”

吼完，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更汹涌的饥饿感同时袭来。他泄气地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废墟上，溅起一片灰白色的骨粉——谁知道是什么生物的。他揉了揉咕咕作响的肚子，眼神有点发首。

“谈判破裂…看来只能启动B计划了——战略性撤退，择日再战。”他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主要是心理安慰）。目光不甘心地扫过刚才老鼠拖饼干袋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一道浅浅的拖痕。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垃圾山更高处，一个被半块扭曲的广告牌挡住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惨淡的天光下，反射出一道极其微弱、极其短暂的光芒。

不是锡纸。不是玻璃。

那是一种…冰冷的、锐利的、带着某种非天然质感的金属光泽。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幻觉。

罗舟的脚步顿住了。饥饿感还在灼烧着他的胃，但一种更原始的、混杂着好奇和本能的警觉，像一根细小的冰针，悄无声息地刺了他一下。

……那是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