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指间的纸团己被汗水浸透,粗糙的纤维嵌入掌纹。侯亮平那句冰锥般的“指纹”在他耳膜里反复穿刺。辩论赛最后的总结陈词在他耳中化作一片模糊的嗡鸣,他机械地复述着准备好的论点,目光却死死锁在主裁判席上——梁群峰正微微侧身,对身旁的高育良低语,高育良颔首,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梁璐坐回反方席,蛇形尾戒的祖母绿幽光在指尖流转,她没再看祁同伟,唇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如同毒蛇盘踞前的宁静。
掌声雷动,比赛结束。人群开始涌动。祁同伟几乎是撞开挡路的座椅,冲向侧门。侯亮平紧随其后,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将他扯进消防通道冰冷的阴影里。
“纸条呢?”侯亮平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从未有过的紧绷。
祁同伟摊开汗湿的手掌。皱缩的纸团上,陈阳潦草的字迹如同刀刻:**档案室有陷阱!指纹提取!别去!**
“指纹…”祁同伟喉咙发干,“什么指纹?”
侯亮平眼神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视西周,确认无人后,才从自己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相纸,塞进祁同伟手里。“辩论赛前半小时,我去法学院行政楼交材料,看见梁璐从档案室方向出来,神色不对。我多了个心眼,绕到档案室后窗…”他指着照片,“窗台外侧的水泥沿上,蹭着这个。”
惨白的闪光灯下,照片清晰地呈现出一小片窗台边缘。粗糙的水泥面上,一个近乎完整的、带着螺旋纹路的指纹印痕赫然在目!印痕中心位置,还沾着一点极其细微的、反着光的透明胶状物。
祁同伟的血液瞬间冻结。这指纹的位置、特征…与他昨天下午在档案室窗台内侧留下的、翻找旧年鉴时无意按下的指印,高度吻合!那胶状物…他猛地想起昨天窗台内侧似乎也有一小片湿痕,当时只以为是清洁工留下的水渍!
“有人用特殊胶带,从窗台内侧精准拖走了你的指纹。”侯亮平的声音像淬了冰,“就在你离开之后。梁璐…或者她指使的人干的。档案室钥匙只有管理员和几个教授有,但后窗插销坏了很久,从外面能轻易撬开一条缝。”他盯着祁同伟,“他们要你的指纹做什么?你档案室里到底动了什么?”
伪造的贫困证明申请表!那张他偷偷塞进“1990级学生困难补助申请汇总”文件夹里的纸!申请表上,除了他模仿父亲笔迹的签名,最下方,是他亲自按下的、鲜红的指印确认!那是他唯一的、无法抵赖的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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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瞬间浸透祁同伟的衬衫。梁群峰昨天在市委大院那冰冷的“年轻人有骨气是好的”犹在耳边,那看似关怀实则威胁的敲打,原来早己落下了致命的砝码!他们不需要立刻揭发,只需要握住这个把柄,如同捏住了蛇的七寸!辩论赛上梁璐那句“程序本身就被设计为保护权贵、压迫弱者”的诛心之论,此刻有了最阴毒的注脚——他们要用他自己按下的指印,将他钉死在“道德污点”的耻辱柱上,让他彻底沦为可被随意揉捏的棋子!
“我…”祁同伟喉头发紧,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承认伪造?侯亮平会怎么看他?陈海呢?前世众叛亲离、身败名裂的结局如同鬼影般扑来。
“不想说就别说。”侯亮平打断他,眼神复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当务之急是那张表!还在档案室?”见祁同伟艰难点头,他立刻追问,“具置?编号?”
“1990级困难补助汇总,编号FA1990-037,牛皮纸档案袋,夹在中间靠后位置。”祁同伟语速飞快,强迫自己冷静,“指纹拓印…他们需要时间比对确认。拿到申请表原件,才能形成完整证据链!”
“我去拿!”侯亮平斩钉截铁,“我有正当理由,学生会要调一份往届优秀助学案例存档。管理员老张头跟我熟。你立刻去稳住陈阳,她肯定知道更多!别让她乱跑!”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祁同伟,我不管你捅了什么篓子,现在我们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梁家父女这手太脏了!”
祁同伟心头剧震。侯亮平话语里的信任与决绝,像一道刺破黑暗的光。“谢了,猴子!”千言万语只化作重重一拳捶在侯亮平肩头。两人眼神交汇,无需多言,瞬间分头冲入涌动的人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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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同伟在礼堂侧门外的紫藤花架下找到了陈阳。她抱着手臂来回踱步,脸色苍白如纸,见到祁同伟,几乎是扑了上来。“你怎么才出来!档案室不能去!梁璐她…”她急促地喘息着,眼神充满惊恐。
“我知道指纹的事了。”祁同伟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异常沉稳,“猴子去处理了。冷静点,阳阳,告诉我,你还知道什么?你怎么发现的?”
陈阳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下午…我去图书馆还书,抄近路穿过行政楼后面的小花园…听见档案室后窗那边有动静…是梁璐的声音,很低,在跟人说话…她说‘窗台内侧,左上角,一定要拓清晰…这是让他闭嘴的最好证据…’然后…我听见胶带撕扯的声音!我吓坏了,躲到冬青树后面…看到…”她声音发颤,“看到一个人影从窗户缝里缩回去,看不清脸,但那人手里…拿着个像小相机的东西!梁璐就站在窗下阴影里!”
小相机?祁同伟心念电转。除了指纹拓印,他们还拍了照?双重保险?梁璐心思之缜密歹毒,远超他的预估!
“然后呢?那人是谁?”祁同伟追问。
“那人很快从另一边走了,戴着帽子…梁璐没走,她在打电话…”陈阳努力回忆,身体仍在发抖,“我离得远,只隐约听见几个词…‘泥点…吻合…可以动手了…’还有…‘岩台’!”
泥点!岩台!祁同伟脑中轰然炸响!梁群峰轿车上的诡异泥点!昨天下午在市委大院,他擦拭泥点时,梁璐就在旁边死死盯着!难道她看到了他刮取样品的动作?还是…那泥点本身就是个巨大的陷阱?所谓的“吻合”,是指泥土样本与他伪造的贫困证明(声称来自岩台山区)之间的关联?他们要伪造“证据链”,坐实他不仅伪造证明,还意图用不明泥点污蔑梁家?!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梁家父女的网,撒得比他想象的更大、更深!从伪造证明,到意图“构陷”省委领导,这足以将他彻底碾碎!
“阳阳,你听我说,”祁同伟用力握住陈阳冰冷的手,语速快而清晰,“你现在立刻回宿舍,锁好门,谁叫都别开,尤其是梁璐的人!今天你看到听到的一切,对谁都不要提,包括陈海!明白吗?”
陈阳看着他眼中从未有过的凝重和决绝,用力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你要小心!”
祁同伟目送陈阳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宿舍楼的小径尽头,立刻转身,朝着与侯亮平约定的、行政楼后最隐蔽的垃圾房方向狂奔。时间就是生命!必须在梁璐的人带着“证据”离开前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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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楼后墙根下,堆积着几个巨大的绿色塑料垃圾桶,酸腐的气味弥漫。祁同伟刚闪身躲到阴影里,侯亮平就如一阵风般冲了过来,脸色铁青,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拿到了!”侯亮平气息不稳,将档案袋塞给祁同伟,“FA1990-037!快找你的表!”
祁同伟手指颤抖着,飞快地翻动厚厚的文件。一张张泛黄的申请表掠过指尖…没有!他额角渗出冷汗,动作更快…还是没有!从头到尾翻了两遍,那张伪造的、按着他指印的申请表,不翼而飞!
“不可能!”祁同伟低吼,心如坠冰窟,“我亲手放进去的!就在这个位置!”
侯亮平眼神一厉,猛地抢过档案袋,对着垃圾桶上方昏黄的路灯光线仔细查看袋口内侧的骑缝标签——那里印着档案编号和最后一次存取记录的小字。他的手指在“存取记录”上顿住,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老张头这老狐狸!”侯亮平咬牙切齿,“存取记录被改过!你看这里!”他指着标签上一行几乎被蹭花的小字:“**下午3:15,梁璐(学生会公章)调阅,己归还。**” 但在这行字下面,极其细微地,似乎有另一行被刮掉又被新印泥覆盖的痕迹!
“梁璐在你之后,以学生会名义光明正大地调走了整个档案袋!她肯定是在管理员眼皮底下抽走了你的申请表,再还回档案袋!管理员只核对了袋数,根本不会细查里面的文件!所以记录显示‘己归还’!”侯亮平的分析如同冰冷的刀锋,“她拿走了原件!指纹拓印和照片,只是为了双重保险和…随时可以发动致命一击!”
祁同伟背靠着冰冷肮脏的垃圾桶壁,巨大的绝望和愤怒几乎将他吞噬。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铁证己经落入了梁璐手中!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校园的宁静!声音的方向…赫然是档案室所在的行政楼正门!
侯亮平脸色剧变,一把拉起祁同伟:“快走!”两人刚冲出垃圾房的阴影,就看到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影正快步走向行政楼入口,为首一人正神色严肃地与闻讯赶来的值班领导说着什么。刺眼的手电光柱扫过周围。
“是校保卫处的!”侯亮平拉着祁同伟迅速隐入旁边的冬青树丛,“他们来干什么?难道…档案室失窃了?”
祁同伟的心跳几乎停止。梁璐!一定是她!她拿走了关键证据,却反手举报档案室失窃!她要把水彻底搅浑!一旦保卫处介入,封锁现场,调查人员进出记录…他和侯亮平今天下午的踪迹,尤其是侯亮平刚刚以学生会名义调阅档案的行为,将成为最大的嫌疑!
警用手电的光柱在树丛外晃动,脚步声越来越近。黑暗中,祁同伟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他猛地抬头,望向行政楼三楼档案室那扇黑洞洞的窗户。
就在那扇窗户后面,一片被手电光无意扫过的、靠近窗台的墙壁上,似乎有几道新鲜的、凌乱的刮擦痕迹!痕迹边缘,几缕极其细微的、在光线下泛着诡异暗红的纤维,正粘附在粗糙的墙皮上——那颜色和质地,与梁群峰轿车轮拱泥点里的纤维,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