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政法大学模拟法庭内,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穹顶高悬的吊灯将惨白的光泼洒在深棕色的环形辩论席上,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低语汇成一片压抑的嗡鸣。祁同伟坐在正方二辩席,指尖冰凉。他抬眼望向对面,梁璐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正与身旁的队友低声交谈,唇角噙着一丝志在必得的浅笑。她左手无名指上,一枚设计独特的蛇形尾戒缠绕指根,蛇眼处镶嵌的微小祖母绿,在灯光下偶尔闪过一道幽暗的光。
主裁判席中央,梁群峰并未身着法官袍,只是一身笔挺的深灰色中山装,却比任何法袍更具威压。他面容沉静如水,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在祁同伟脸上停留了半秒,那眼神像冰冷的探针,瞬间刺穿了祁同伟竭力维持的镇定。高育良坐在梁群峰左侧,镜片后的眼神深邃难辨;右侧则是省高院一位资深法官,表情严肃。
“现在开始本场辩论赛。”主持人声音洪亮,压过所有杂音,“正方观点:程序正义是实现实体正义的必要保障和唯一路径。反方观点:实体正义的终极价值可以超越程序瑕疵。请正方一辩陈词!”
陈海深吸一口气,起身。他声音洪亮,条理清晰,从“毒树之果”理论到辛普森杀妻案,论证程序正义的基石作用。但祁同伟注意到,梁群峰的目光几乎没有在陈海身上停留,反而像无形的锁链,牢牢缠绕着自己。梁璐则微微侧头,蛇形戒指的绿光在她转动笔杆时幽幽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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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方一辩的立论充满煽动性。他描绘了一个无辜者因警方取证程序瑕疵而即将被错判死刑的悲情场景,声音陡然拔高:“当正义的天平因僵化的程序而倾斜,当鲜活的生命即将因冰冷的条款而陨落!我们是否还要匍匐在程序的脚下,高喊‘程序万岁’,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台下响起一片低低的赞同声,情绪被成功点燃。
轮到反方二辩梁璐质询正方。她站起身,步履优雅地走向正方席前预留的咨询区,高跟鞋敲击木地板的声音清脆而富有压迫感。“请问正方二辩祁同伟同学,”她开口,声音清亮,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你方强调程序正义的绝对优先性。那么,如果在一个紧急情况下——比如,恐怖分子即将引爆核弹,唯一知情的嫌疑人拒不开口,而警方通过……某种非常规手段,比如,威胁其家人安全,获取了关键信息,从而拯救了数百万无辜生命。请问,这种‘程序瑕疵’获取的证据,是否应当被采纳?它最终导向的实体正义,难道不是更崇高的价值吗?”
问题如同淬毒的匕首,首刺核心。台下瞬间安静,所有目光聚焦在祁同伟身上。这问题极其刁钻,将“程序正义”置于“百万生命”的对立面,稍有不慎,就会落入道德绑架的陷阱。梁璐微微歪头,蛇形戒指的绿光在她指尖跳跃,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祁同伟感到后背渗出冷汗。他强迫自己迎上梁璐的目光,也清晰地看到主裁判席上梁群峰微微前倾的身体和审视的眼神。高育良则垂眸看着桌面,手指无意识地轻叩。
“反方同学构建了一个极端的、戏剧化的场景。”祁同伟开口,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稳,“但法律,恰恰是为了避免社会滑入这种弱肉强食的丛林状态而存在的。程序正义的核心,在于对公权力的约束,在于对每一个个体基本权利的保障,无论他是否被怀疑有罪。”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梁璐,“你所说的‘非常规手段’,本质上是公权力对无辜公民的赤裸裸的暴力胁迫!今天,为了所谓的‘崇高目的’,我们可以威胁嫌疑人的家人;明天,为了另一个‘崇高目的’,这种威胁就可以落在在座任何一个人的家人身上!程序的堤坝一旦溃决,权力的洪水将吞噬一切!届时,谁来保证那被拯救的‘百万生命’中的你和我,不会成为下一个被‘非常规手段’牺牲的代价?!”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法庭内回荡,带着金石之音。台下刚才被煽动起来的情绪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许多人陷入沉思。梁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蛇形戒指反射的绿光似乎也黯淡了一瞬。梁群峰靠回椅背,脸上依旧看不出波澜,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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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辩论环节瞬间化为短兵相接的战场。反方死死咬住“极端情况”和“实质正义”不放,正方则如磐石般坚守程序底线。祁同伟与梁璐成了交锋的核心,言辞犀利如刀光剑影。
“正方二辩是否太过理想化?现实中,完美程序往往意味着迟到的正义!”反方三辩咄咄逼人。
“迟到的正义依旧是正义!而践踏程序得来的‘正义’,是饮鸩止渴,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祁同伟寸步不让。
“如果程序本身就被设计为保护权贵、压迫弱者呢?比如某些地方的申诉机制形同虚设!”梁璐突然抛出一句,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祁同伟洗得发白的外套袖口。
祁同伟心头警铃大作!这几乎是在影射他伪造贫困证明可能遭遇的“不公程序”!他立刻反击,声音陡然拔高:“正因为程序可能被扭曲,我们才更要坚守它、完善它、用阳光照亮它!而不是以此为借口,彻底抛弃它,回归人治的黑暗年代!程序的漏洞,恰恰需要通过更透明、更公正的程序来修补,而不是用另一把不受约束的刀去砍断它!”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砸在凝滞的空气里。梁璐脸色微变,似乎没料到祁同伟反应如此迅速且强硬。就在这激烈的交锋间隙,一个身影悄悄从侧门溜了进来,坐在了旁听席最后一排的角落——是陈阳。她脸色有些苍白,目光焦急地在场内搜寻,最终锁定在祁同伟身上。
祁同伟眼角余光瞥见了她,心头猛地一跳。陈阳冲他用力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担忧和阻止的意味,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祁同伟勉强辨认出那口型似乎是:“…档案…危险…别碰…” 紧接着,陈阳飞快地撕下一张笔记本纸页,匆匆写了几个字,揉成一团。
激烈的辩论仍在继续,祁同伟的思绪却因陈阳的出现和那无声的警告而掀起惊涛骇浪。档案?矿难档案?危险?她知道了什么?梁璐敏锐地捕捉到他瞬间的分神,立刻发起更猛烈的攻击:“正方二辩避重就轻!请首接回答,在你坚守的完美程序下,那数百万即将消逝的生命,谁来负责?!”
祁同伟强行拉回心神,正要开口反击,陈阳抓住一个辩论间隙的短暂空档,手臂奋力一扬!那个小小的纸团划过一道低平的弧线,越过几排旁听者的头顶,精准地朝着祁同伟的方向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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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飞行物”吸引!纸团在灯光下异常醒目,眼看就要落在祁同伟身前的桌面上!梁璐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狐疑。主裁判席上,梁群峰眉头微蹙,高育良则猛地抬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
就在纸团即将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闪电般伸出,稳稳地将纸团凌空截住!
是侯亮平!他坐在祁同伟旁边的三辩席,仿佛只是随意抬手理了一下桌上的资料,纸团己被他悄然攥入手心,动作流畅自然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他甚至没有看祁同伟一眼,只是对着反方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接过了刚才梁璐的质问,将话题引向了法理学中“恶法非法”的经典论述,巧妙地化解了这场小小的意外危机。
祁同伟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立刻转头去看陈阳或者侯亮平。他用余光死死盯着侯亮平那只紧握的手,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那张被揉皱的纸条上究竟写着什么。档案?警告?还是更可怕的消息?
梁璐狐疑的目光在侯亮平和祁同伟脸上来回扫视,蛇形戒指在她无意识下巴时闪过一道幽冷的绿光。梁群峰靠回椅背,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而沉重。高育良则深深看了侯亮平一眼,目光复杂难明。
主持人宣布自由辩论时间到。祁同伟机械地坐下,掌心一片湿冷黏腻。他感觉到侯亮平在桌子底下,极其隐蔽地将那个紧握的纸团塞进了他的手中。纸团粗糙的触感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他指尖发麻。
他不敢低头,不敢展开。但侯亮平在传递纸团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气音,飞快地在他耳边吐出了两个字。那两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祁同伟所有的思维:
“**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