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树丛的阴影里,祁同伟和侯亮平如同被冻结的雕像。校保卫处的手电光柱如同探照灯,在行政楼前的空地上来回扫射,将惊慌赶来的几个学生和老师的身影拉得扭曲变形。保卫处刘队长粗粝的嗓音穿透夜色:“都站住!档案室报告重要文件失窃!从现在起,行政楼封锁,所有人配合调查,禁止出入!”
“失窃?”侯亮平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梁璐贼喊捉贼!她拿走了你的申请表,反手就举报失窃!这是要把所有今天进出过档案室的人,都拖进浑水里洗不清!”
祁同伟的目光死死锁定三楼档案室那扇黑洞洞的窗户。刚才惊鸿一瞥的刮擦痕迹和暗红纤维如同烙印在视网膜上。那纤维…与梁群峰车上的泥点成分一致!梁璐在档案室后窗拓取指纹时,留下了痕迹?还是…这根本就是另一个陷阱的一部分?
“那墙上的纤维…”祁同伟的声音干涩,“和梁书记车上的泥点里的东西一样。”
侯亮平瞳孔猛缩:“你确定?”
“颜色,质地,反光感…高度相似。”祁同伟强迫自己冷静分析,“梁璐下午在档案室后窗拓指纹时,可能蹭到了什么。或者…这是故意留下的‘证据’,指向我?毕竟我昨天下午去过档案室,今天辩论赛前又‘行迹可疑’地出现在附近?”
“妈的!”侯亮平低骂一声,“连环套!无论哪种,现在保卫处一封锁勘察现场,发现那纤维…再加上老张头那里的调阅记录显示我下午刚去过…”他猛地顿住,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梁璐知道我下午调阅过档案!她举报失窃的时间点卡得这么死,就是要让我成为第一嫌疑人!”
寒意如同毒蛇缠绕上脊背。梁璐不仅要捏死祁同伟伪造证明的把柄,还要将侯亮平这个潜在的、有能力帮助祁同伟的人一并拖下水!让他们互相猜忌,自顾不暇!
“猴子,”祁同伟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听着,你现在立刻回宿舍,找陈海或者其他可靠的人做不在场证明,咬死你调阅档案是为了学生会工作,而且调阅的是其他无关紧要的案例,全程有老张头在场!档案袋封口完好,你根本没动里面的东西!剩下的,交给我。”
“交给你?你怎么做?他们现在肯定在查所有可疑人员!你下午的行踪…”
“我有办法。”祁同伟打断他,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刀,“记得陈阳的纸条吗?‘泥点…吻合…岩台’?梁家想用这个做文章,把我伪造证明和‘构陷’梁书记的罪名钉死。那我就给他们看点更有趣的东西。”他拍了拍裤袋,那里装着昨天从市委大院花坛和梁群峰车身上刮取的泥土样本,“快走!再晚保卫处就要开始排查宿舍了!”
侯亮平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疑惑,但最终化为一种无言的信任。他用力一点头,身形如同矫健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没入另一侧的灌木丛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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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同伟没有立刻离开。他屏住呼吸,在冬青树丛的掩护下,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目光穿透枝叶缝隙,紧紧盯着行政楼入口。混乱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几个学生干部簇拥下匆匆赶到——是梁璐。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难以置信,正对刘队长说着什么,手指不时指向三楼档案室的方向。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枚蛇形尾戒的祖母绿幽光在保卫处手电的余光下,依旧醒目。
就在这时,祁同伟敏锐地捕捉到,梁璐在侧身对旁边一个心腹低声吩咐时,右手下意识地了一下左手尾指的蛇形戒指。而就在她指腹过蛇眼位置镶嵌的祖母绿宝石时,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碎屑,从宝石镶嵌的爪镶缝隙里,飘落下来!
祁同伟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那暗红色的碎屑…与档案室窗台墙皮上粘附的纤维,与他从梁群峰车身上刮取的泥污里的成分,何其相似!难道…那诡异纤维的来源,就在梁璐的戒指上?!
梁璐吩咐完毕,用手帕擦了擦眼角——那里似乎有的痕迹,在灯光下反射着微光。她转身,在众人的注视下,带着一种被侵犯了神圣领地的脆弱与愤怒,走向被封锁的行政楼大门。保卫处的刘队长甚至微微侧身,为她让开了路。
祁同伟不再犹豫。他如同鬼魅般离开藏身地,没有返回宿舍,而是朝着与行政楼截然相反的方向——校学生会临时办公室所在的旧礼堂配楼,拔足狂奔。时间紧迫,他必须在梁璐的剧本彻底展开前,撕开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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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礼堂配楼二层的学生会办公室灯火通明。刚结束的辩论赛结果正在这里进行最后的分数核校。祁同伟不顾门口值班干事的阻拦,一把推开虚掩的门,闯了进去。
小小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人。陈海正和几个学生会的干事对着评分表争论着什么,高育良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端着茶杯,神情莫测。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梁璐,她正坐在办公桌前,眼眶泛红,脸上泪痕未干,一副惊魂未定、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几个女生围在她身边低声安慰。祁同伟的闯入,瞬间打破了室内的氛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祁同伟?你来干什么?”一个学生会干部皱眉问道。
祁同伟无视众人,目光如炬,径首走到办公室中央,声音清晰地穿透嘈杂:“我来确认辩论赛结果。另外,”他话锋一转,锐利的视线首刺梁璐,“梁璐同学,关于档案室失窃案,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保卫处之前,先向你求证一下。”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梁璐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愕和受伤:“祁同伟同学…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心情很乱…档案室失窃,丢的是学生会历年的重要活动记录,我…”
“丢的是哪一年的活动记录?具体是什么文件?”祁同伟打断她,步步紧逼,语气冷静得可怕,“梁同学作为举报人,又是最后一位以学生会名义调阅档案的人,应该很清楚吧?”
梁璐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迅速被委屈覆盖:“是…是91到93年的部分记录…具体目录还需要核查…祁同伟,你是在怀疑我吗?”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眼泪又涌了上来,配合着未干的泪痕,楚楚可怜。
“我没有怀疑任何人。”祁同伟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只是遵循程序正义的原则,理清事实。既然梁同学是最后经手人,那么请问,你下午调阅档案时,档案室的窗户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窗…窗户?”梁璐似乎没料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当然是关着的!天气这么冷…”
“你确定?”祁同伟向前一步,目光如同解剖刀般锐利,“档案室后窗的插销坏了很久,只能虚掩。你下午调阅时,有没有注意到窗台附近有什么异常?比如…墙皮上有新鲜的刮擦痕迹?或者…粘着一些奇怪的、暗红色的纤维状东西?”
梁璐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她握着纸巾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左手无名指上那枚蛇形戒指的祖母绿幽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桌下,却被祁同伟的目光死死锁住。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梁璐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带着一丝色厉内荏,“什么刮痕?什么纤维?祁同伟!档案室失窃,大家都很着急,你却在这里胡言乱语,转移视线!你到底想干什么?!”
办公室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交锋惊呆了。陈海愕然地看着祁同伟,又看看激动失态的梁璐,眉头紧锁。高育良放下了茶杯,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地落在祁同伟身上,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
“我想干什么?”祁同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凛然的压迫感,他猛地从裤袋里掏出那个小小的牛皮纸信封,重重拍在办公桌上!“我只是想搞清楚,梁群峰书记轿车上的特殊泥点,档案室后窗墙皮上残留的诡异纤维,和你梁璐同学尾戒缝隙里掉落的暗红色碎屑——这三样东西,到底有什么联系!为什么它们都散发着同样的、让人作呕的铁锈和腐泥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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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个拍在桌上的牛皮纸信封,以及祁同伟指向梁璐左手尾戒的手指。梁璐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将左手藏到身后,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未干的泪痕还挂在她脸颊上,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和诡异。
高育良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看惊慌失措的梁璐,而是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个牛皮纸信封。他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指捻了捻,感受着里面纸包的硬度,然后抬起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射向祁同伟。
“祁同伟同学,”高育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你指控的内容非常严重。你所说的泥土样本、纤维碎屑…来源可靠吗?是否有第三方见证?你提到的梁书记轿车细节…又是如何得知的?”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敲在紧绷的神经上。祁同伟知道,高育良在逼他摊牌,逼他拿出无法辩驳的证据,或者…逼他暴露更多破绽。
“泥土样本是我昨天下午在市委大院勤工俭学时,协助清理梁书记座驾轮拱污渍时,出于对异常成分的好奇,私下留存的一点样品。”祁同伟坦然迎视高育良的目光,语速平稳,逻辑清晰,“当时梁璐同学在场。至于纤维碎屑,”他目光转向梁璐藏起的左手,“就在刚才,梁璐同学在行政楼前与保卫处交谈时,我亲眼所见,有暗红色碎屑从她尾指戒指的镶嵌缝隙中飘落。如果保卫处现在去档案室后窗墙皮上取证,我相信也能发现同样的物质!”
“你血口喷人!”梁璐终于崩溃般地尖叫起来,泪水汹涌而出,这次却更像是恐惧的泪水,“你陷害我!高老师!他在陷害我!”她求助般看向高育良,身体瑟瑟发抖。
高育良没有理会梁璐的哭喊,只是深深地看着祁同伟,眼神复杂难明。办公室的门就在这时被猛地推开,校保卫处的刘队长带着两个队员出现在门口,神色严肃。
“祁同伟同学,梁璐同学,”刘队长的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两人,“还有高老师。请几位现在跟我去保卫处办公室一趟,配合档案室失窃案的调查。”他的目光落在高育良手中的牛皮纸信封上,“另外,祁同学,你手里的东西,可能需要作为物证暂时封存检查。”
祁同伟的心猛地一沉。物证封存?在梁家的势力范围内?这无异于羊入虎口!一旦信封里的泥土样本被“处理”掉,甚至被调换,他刚才所有的指控都将成为无源之水,甚至会被反咬一口污蔑构陷!
他下意识地看向高育良。高育良也正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高育良的手指,正不动声色地、极其缓慢地着那个牛皮纸信封的封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