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诡雾像浸了墨的棉絮,裹着陈余的西装下摆。
他贴着地下仓库的水泥墙,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万冥典》在识海震动,将三十米内的活物气息都筛成了红点。
“左前方七步,巡逻鬼差。”他侧头对苏九耳语,呼吸扫过她耳畔的碎发。
苏九的战术手套己经解开,驱邪剑从腕间弹出三寸,剑身泛着冷白的光,恰好避开了鬼差提灯里幽绿的火光。
陈余能感觉到她肌肉绷紧的弧度——这是前特工特有的战斗准备状态。
两人同时放轻脚步,贴着霉味浓重的墙根移动。
鬼差的锁链声越来越近,陈余甚至闻见了它身上腐叶混着纸钱的气味。
首到那团青灰色的影子转过拐角,《万冥典》的红点彻底消失,苏九才低低吐了口气:“你这破书,比驱邪局的雷达还灵。”
陈余笑了笑,指尖在墙面摸出道极浅的刻痕——和白天老马摊位下的暗纹一模一样。
“到了。”他蹲下身,指甲扣住砖缝轻轻一掰,整面墙竟像活物般裂开条缝隙,霉灰扑簌簌落进他领口。
密室里的空气更冷,陈余的呼吸在面前凝成白雾。
他摸出打火机晃了晃,火光映出墙角堆着的纸人、锈剑,还有最里面那张蒙着黑布的木桌——黑匣就端端正正摆在桌上,表面的追踪符还在微微发亮。
苏九的驱邪剑突然嗡鸣,剑气割开了她鬓边的一缕诡雾:“有怨气。”她抽出半剑,剑尖指向黑匣,“比白天重十倍。”
陈余没接话。
他的手掌悬在匣盖上,能清晰感觉到《万冥典》在发烫,像有根细针扎着他的太阳穴——这是古籍在示警,也是在催促。
他咬了咬牙,指尖终于按上匣盖,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血管窜到后颈,冻得他指尖发白。
“咔。”
匣盖掀开的刹那,密室里的诡雾突然翻涌。
陈余看清了匣中物:半张泛黄的残页,边缘焦黑如被雷劈过,上面的咒文却鲜活如血,每一笔都在微微蠕动,竟和《万冥典》封皮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这是……”苏九的剑完全出鞘,剑尖却没有指向残页,反而护在陈余身侧,“和你那本古籍同源?”
陈余的喉结动了动。
他能听见识海里《万冥典》的嗡鸣,像是古钟在撞响,又像是无数人在齐声念诵。
残页上的咒文突然跳出一道红光,首勾勾扎进他眉心——不是攻击,更像是……认主。
“冥门残页。”他脱口而出,连自己都惊了。
记忆里突然涌出些碎片:爷爷蹲在老槐树下翻旧书,指着某页说“冥门开,万鬼来”;拆迁时从墙缝里掉出的青铜钥匙,和残页边缘的缺口严丝合缝;还有老马白天说的“幽冥会的老账”——原来都连在这里。
“为什么老马不肯卖?”苏九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锋刃般的锐度,“他白天看这匣子的眼神,像在看随时会咬人的毒蛇。”
陈余刚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不是鬼差拖沓的锁链声,是皮鞋跟叩击地面的脆响——是人,而且是活人。
两人同时窜进角落的纸人堆。
陈余的背贴上冷硬的砖墙,能听见苏九的战术服摩擦墙面的沙沙声。
门被推开的瞬间,他瞥见苏九握剑的手背上暴起青筋——这是她杀人前的最后征兆。
“该烧了它。”老马的声音比白天更沙哑,像有人在他喉咙里撒了把碎玻璃,“那小崽子的眼神太毒,白天就该看出他和老陈头有关系。”
陈余的瞳孔骤缩。
老陈头是他爷爷的外号,整个拆迁队都知道,但老马这种黑市老狐狸怎么会……
“可幽冥会的人上个月才来查过。”另一个男声带着谄媚的颤音,“他们说这残页是‘种子’,要等……”
“等个屁!”老马重重拍在桌上,黑匣被震得跳了跳,“那小崽子有《万冥典》!你们当我瞎?他摸匣子时,咒文亮的颜色和老陈头当年一模一样!要是让他凑齐残页……”他突然压低声音,陈余只能听见几个破碎的词,“……冥门重开……诡界洗牌……”
苏九的剑尖轻轻戳了戳陈余后腰——这是“别冲动”的暗号。
陈余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老马白天塞碎玉,为什么老周总说“远房亲戚”——原来从他带着拆迁款踏进黑市那天起,就被这些老鬼盯上了,而他们盯着的,是爷爷藏了一辈子的秘密。
“把残页收进铅盒,今晚就送……”
老马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
他猛地转头看向窗外,陈余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月光被诡雾撕成碎片,窗台上却立着道影子。
那影子裹在灰布大衣里,脸藏在围巾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是老周。
老人的食指抵在唇上,另一只手轻轻挥了挥,指向密室的通风管道。
陈余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听见苏九在耳边低语:“走。”声音轻得像诡雾,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两人猫着腰溜向管道口时,陈余最后看了眼黑匣。
残页上的咒文还在蠕动,却突然转向他,像是在说“别急,我们还会见面”。
窗外,老周的影子己经消失,只留下一片被夜风吹散的诡雾,和地上一行浅浅的鞋印——是千层底的纹路,和爷爷生前常穿的那种一模一样。
陈余的掌心沁出薄汗,指节扣着苏九手腕的力度不自觉加重。
老周的影子在窗台上晃了晃,灰布大衣被诡雾掀起一角,露出鞋尖那抹熟悉的青布——和爷爷临终前攥着的千层底鞋样,连针脚走向都分毫不差。
"走!"苏九的战术靴碾过地上的纸人碎屑,声音比平时低了三度。
陈余能感觉到她另一只手按在他后腰,与其说是催促,更像在给他兜底。
两人猫腰钻进通风管道时,身后传来老马踹翻木桌的巨响,混着"追!
别让那小崽子跑了"的嘶吼,但老周的影子早没了踪迹,只剩管道里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安全区的探照灯在头顶划过白芒时,陈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
苏九扯下战术面罩,露出泛白的唇角:"去我办公室。"她的枪套擦过陈余胳膊,"老周要是敢耍花样,我能在三秒内把他钉在墙上。"
特勤组办公室的暖黄灯光下,老周的灰布大衣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他坐在藤椅里,膝盖上放着个铜烟杆——陈余认得,那是爷爷当年蹲在老槐树下抽的"长寿烟",烟杆头雕着的蝙蝠纹,和《万冥典》封皮上的暗纹如出一辙。
"说。"陈余把黑匣里的残页拍在桌上,纸页边缘的焦痕在灯光下泛着暗红,"你到底是谁?"
老周的烟杆在掌心转了半圈,火星子簌簌落进铜盂:"小余啊,你爷爷总说你像他年轻那会儿——急脾气,眼里揉不得沙子。"他突然抬起眼,浑浊的瞳孔里闪过道锐光,"我是你祖父当年的守门人之一。"
苏九的手搭在腰间的驱邪剑上,剑鞘与战术带摩擦出细微的响。
老周仿佛没看见,缓缓解开蓝布衫的盘扣,露出心口一道狰狞的伤痕。
那伤痕呈环状,中心嵌着枚青铜碎片,边缘的皮肤翻卷如被火灼,却没有一丝血迹:"冥钥誓言。"他的指腹抚过伤痕,"当年守着《万冥典》的七个人,六个背誓入了幽冥会,只剩我......"
陈余的喉咙发紧。
他想起拆迁那天,从老墙缝里掉出的青铜钥匙——钥匙齿痕的弧度,和老周心口那枚碎片严丝合缝。
《万冥典》在识海发烫,像在回应什么,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爷爷......"
"你爷爷把命搭进去了。"老周扣上盘扣,烟杆重重磕在桌上,"晦夜降临前三个月,幽冥会的人闯了陈家老宅。
他们要《万冥典》,要冥门残页,要......"他突然顿住,目光落在陈余怀里鼓囊囊的公文包上——那里面装着他的拆迁款存折,"你用现实资产换冥符时,《万冥典》是不是震得厉害?"
陈余点头。
那天他在黑市第一次展开存折,古籍突然从抽屉里飞出来,封皮上的纹路活了般缠上存折,然后他就听见了"叮"的一声,像老式验钞机确认真钞的脆响。
"因为《万冥典》要认主。"老周的烟杆尖指向残页,"你爷爷把它分成了三部分:残页是引,古籍是枢,最后一块......"他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在你出生那天,就被他封进了最危险的地方。"
"哪?"陈余的手指按在残页上,能感觉到咒文在他掌心蠕动,像在传递某种渴望。
老周没回答。
他站起身,灰布大衣重新裹住佝偻的背,走到窗边时又停住:"明天夜里,诡雾最弱的时候,去城南烂尾楼。"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在墙上投出个模糊的轮廓,"你要找的最后一块,在那下面。"
苏九的驱邪剑"噌"地出鞘半寸:"你知道那是诡主级诡物的老巢!"
老周回头,眼角的皱纹里浮起抹笑意:"所以才要带着冥符去啊。"他推开门,夜风吹得桌上的残页哗哗作响,"记住,诡物怕的从来不是剑,是......"
门"砰"地关上了。
陈余盯着残页上跳动的咒文,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话:"小余啊,等哪天你能让《万冥典》真正活过来......"他摸了摸怀里的公文包,里面的存折还带着体温——三千万拆迁款,五套房产,足够兑换成能砸穿诡域的冥符海。
窗外,老周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安全区的探照灯影里。
苏九的剑鞘磕在桌角,发出清越的响:"你真信他?"
陈余低头,看见残页上的咒文正沿着他的掌纹攀爬,在手腕处汇集成个极小的"门"字。
他扯了扯领带,笑意在眼底漫开:"信不信不重要。"他把残页收进怀里,指尖轻轻敲了敲公文包,"重要的是......"
"我倒要看看,这冥门,到底能开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