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上次在裕安城,这位孙公公可是旗帜鲜明地支持她平定水患,那姿态,可不就是明晃晃地跟先帝爷的旧策叫板么?如今听来,这背后的弯弯绕绕,怕是深着呢。
“此事,您尽管大胆处置,仙师想如何便如何。”
孙德安又道,“对外嘛,便说此扇在混乱中再次失落了。至于揽月舫那边,自有咱家去分说清楚。”
交代完毕,孙德安对着二人拱了拱手,便领着那两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地往揽月舫那边处理首尾去了。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这中秋佳节的夜,也己经深了。
好在除了后半场的拍卖黄了,明月湖畔其他的热闹景致和各色活动,还会热热闹闹地持续整整三日,倒也不算完全错过了。
秦楚云单手抱着那只软绵绵的赤狐,和陆允礼并肩走在略显清冷的街道上,一路谁也没开口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到了客栈,秦楚云先扬声唤来店小二,吩咐道:“去打盆干净水来,把这狐狸拾掇干净了,再寻个结实些的笼子关着,跟那只小黑狗一道,先搁柴房里养着。”
她又弯腰对着从角落里颠颠跑出来的小黑狗招了招手,小黑狗吐着舌头,尾巴摇得像个风车。
“小黑啊,”秦楚云指了指怀里的赤狐,“你替我看好这只狐狸。她若是不乖,敢乱叫唤,或者想使什么坏心眼,你就给我狠狠地凶它!”
“等回家了,我给你奖励一只大大的卤鸡腿!”
小黑狗仿佛听懂了似的,先是歪着脑袋瞅了瞅那赤狐,然后对着秦楚云“汪汪”叫了两声,又拿脑袋蹭了蹭她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几声表示领命的轻哼。
陆允礼站在一旁,看着这人与狗的互动,忍不住好奇道:“这狐狸……它不是妖物么?小黑它……能制得住?”
秦楚云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径首站起身,看也没看他一眼,扶着楼梯的扶手,不紧不慢地上了二楼的栈道。
陆允礼摸了摸鼻子,心里咯噔一下:看来不是他的错觉,娘子这一路回来,确确实实是不想搭理他。
可他总觉得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虽然一时想不出来,但总有种又是心虚又是理亏的感觉,一肚子的话堵在喉咙口,耷拉着脑袋,蔫蔫地跟在她身后回了二楼的房间。
秦楚云心里也憋闷得很,像堵了一团湿棉花,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她明明给过陆允礼不止一次坦白的机会,也旁敲侧击地试着跟他聊过那些陈年旧事,甚至主动开口说要帮他。
可他呢?先是鬼鬼祟祟地跑去见那个什么“百里寻踪”,回来后更是整日里心神不宁,连睡觉都魇着了,却还是梗着脖子,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硬是不肯跟她吐露半个字。
到最后,那“百里寻踪”在揽月舫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揭他老底的时候,她心里其实真闪过一个念头:索性就让他说出来好了!
也总好过现在他们俩这样,虽同处一室,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你瞒着我,我猜着你,累不累啊!
可偏偏……自己当时却又没忍住,还是出手帮了他,帮他把那即将出口的秘密又给堵了回去。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就那么做了。
秦楚云越想越气,气陆允礼的固执,更气自己的不争气。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被小心翼翼地合上。陆允礼磨磨蹭蹭地挪到她身边,脸上挤出一个带着几分讨好意味的笑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
秦楚云却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一股子说不出的颓然涌上心头。
没意思,真是好没意思。
他这样藏着掖着,跟前世那些个怀着一肚子弯弯绕绕的心思,刻意接近她、算计她、利用她的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原以为,他是不同的。
“娘子……”
“你把和离书拿出来吧。”她坐在床沿,眼皮耷拉着,就是不瞧他。
陆允礼的呼吸猛地一窒,声音都跟着发颤:“为什么?!你……你要走?”
秦楚云没吭声。她自个儿也不知道究竟想怎样。
年轻的书生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身旁坐下,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眼眶都红了:“你的病好了?不需要我了吗?”
一只纤细的手伸过来,轻轻拂开他按在肩膀上的那只大手,指骨分明,却没什么力道。
“办法总会有的。现在离开,也不至于当场变回傻子,最多也就是虚弱点罢了。”
这话是骗他的。真走了会怎样,她也不知道,毕竟她从未试过,也压根没生出过要走的念头。这是头一回。
“不行!不可以!”那只手非但没被拂开,反而抓得更紧了,好像只要一松手,怀里的人儿就要化作青烟飞走了似的。
“不要走,至少不要现在走,先把身子养好,好吗?我——我会不放心的。”
陆允礼盯着秦楚云,总觉得她今天的样子跟平时哪儿哪儿都不一样。
说是想走吧,可那神情又好像在等着什么。说是不想走吧,偏偏又摆出这副冷冰冰的模样,不拿正眼看人。
像极了……在生闷气。
“娘子,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我哪里做得不对,你说,我改……”
说到这儿,秦楚云的眼神终于飘了过来,虽然很快又移开了,但陆允礼觉得有戏!
他赶紧开动脑筋:“是不是我做的饭不够好吃?不对……那是这几天没有好好陪你玩?诶……”
她的眼皮又动了动。
看来答案很接近了。
没陪娘子?他这几天都跑哪儿去了?好像净被那个罗三手烦得够呛……
他试探着开口:“那是我……呃,我前日出去了,去了……醉春楼?”
秦楚云猛地转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不是,娘子,你听我解释!我去那地方绝对不是寻花问柳,是……”
话说到一半,陆允礼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娘子的眼神里,没有半分震惊!
她早就知道这事儿了!
一想到她揣着这股子闷气,还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过了好几天,他就觉得天都要塌了!太可怕了!
而比这更可怕的是,娘子到底知道多少?
他嘴唇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利索了:“娘、娘娘娘子,你……你在揽月舫上给罗老贼封口,莫非……莫非早就知道我是……”
秦楚云被他这迟钝的样子气笑了。
“不错,‘青见影’大侠,久仰大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