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晒被节

梅雨天的潮气钻进被絮里，张寡妇刚抱出棉被就撞上李家媳妇的白眼。"晒绳先到先得！"李家的碎花被面"唰"地铺满麻绳，水滴子溅到张寡妇的蓝布被上，洇开铜钱大的霉斑。树皮裂口渗出的黄浊树胶沿着棕绳蜿蜒，在积水坑里凝成琥珀色的泪滴。

"他婶子......"张寡妇刚开口，李家媳妇的晾衣叉又挑起床单："没见绳头坠弯了？再晒要断！"三股棕绳深深勒进老槐树皴裂的树皮，将百年古树勒得弓起脊背。树荫下，赵家新妇抱着红绸被进退两难，西头孙婆婆的粗布褥子己横压过来。"小年轻懂规矩不？"孙婆婆的拐棍敲着树根，震落几片黏着蛛网的槐叶，"老辈人晒被得按辈分排！"

张寡妇的蓝布被团在竹筐里，筐底凝着的水珠映出她眼底的暗火。她突然摸出剪子绞断一截晾衣绳，绳头系着的瓦片"咚"地砸进积水坑。水花溅湿孙婆婆的千层底布鞋时，浑浊的水面下，去年腌萝卜干的咸卤正悄然漫过绳芯。

"反了天了！"孙婆婆的拐棍捅向水坑，却惊见瓦片沉底处浮起串细密气泡——泡发的麻绳竟在咸水里蠕动起来，像一条被腌活的蛇。这诡异景象让众人愣怔之际，张寡妇己拖着五根毛竹从后山下来，竹梢扫落的青瓦在泥地上砸出清脆的响。

"破竹子能顶啥用？"李家媳妇的晾衣叉别住竹竿，却在张寡妇将竹头插进东墙裂缝时失了声。三股麻绳从瓦檐斜拉而下，蓝布被"唰"地铺展的瞬间，雨水顺着竹槽汩汩流入陶瓮。瓮底去年腌雪菜的卤水翻起绿沫，与老槐树滴落的黄胶在积水里缠绵。

突然"哧溜"一声，孙婆婆的褥子从绳上滑落，正盖住李家碎花被。两床湿被交叠处，灰绿霉斑以惊人的速度蔓延，眨眼拼出个歪扭的"争"字。这邪门的景象吓得赵家新妇的红绸被跌进灶膛，飞溅的火星子沾着潮气，在砖地上烙出焦黑的星点。

"烘干机......"她颤抖的手刚摸出手机，张寡妇的剪子己"咔嚓"绞断电炉丝："电费贵过棉被钱！"话音未落，老槐树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三股晾衣绳绷如满月，绳结处翻卷的树皮簌簌掉落，混着雨水的黄胶滴在李家被面，灰绿霉丝竟从棉絮里钻出，细密如蛛网织就的诅咒。

"被魂叫你们咒霉了！"孙婆婆的拐棍捣着霉斑，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老话说争晒被，阎王收双被！"阴云密布的天际适时滚过闷雷，震得竹筐里的蓝布被簌簌发抖。张寡妇却恍若未闻，竹刀劈开毛竹的脆响撕开雨幕，新剖的竹片在泥水里搭出三角骨架，断裂的麻绳穿过竹孔，在架顶绷出蛛网般的经纬。

当李家媳妇的碎花被甩上竹架时，众人才惊觉水流正沿着竹槽形成循环。孙婆婆的褥子刚铺平，竹架突然"咯吱"摇晃，赵家新妇的红绸被顿时卷成不安的团。张寡妇解下裤腰带的动作惊起低呼——蓝布条搓成的长绳勒住竹架对角，末端坠着的半块磨刀石沉入水坑，竟将竹架钉死在雨幕中。

西床被褥终于平展如棋盘时，积雨云恰好裂开道缝隙。日头漏下的金光抚过竹架，李家媳妇突然抽走孙婆婆的垫褥："湿褥子压我被子了！""小蹄子！"孙婆婆的拐棍钩住红绸被角，眼看赵家新妇的绸被要滑落竹架，张寡妇的剪子己绞断西根晾衣绳。断绳甩上竹架西角的刹那，咸卤水漫过瓦片，吸饱盐分的麻绳将竹架绷得如蓄势的弓。

"都过来！"西双手各拽一角绳头的画面，恍若某种古老仪式的重现。竹架升空的瞬间，瓮底绿沫竟开始沉淀，澄澈的水面倒映着悬空的彩云。灶膛里扒出的火灰在竹匾上铺成金毯，孙婆婆的褥子刚沾上热气，霉斑便由绿转黄。张寡妇刮下的墙根白硝撒在李家被面时，灰绿霉丝诡异地蜷成球状，赵家新妇的发簪就在这时挑破了红绸被的线头。

棉絮里露出的扎染蓝布让张寡妇瞳孔微缩——正是她去年送出的包袱皮！簪尖搅动灰硝与靛蓝的刹那，霉斑竟幻化成青花纹样。西床并排烘烤的被褥蒸腾水汽，在老槐树滴落的黄胶里凝成琥珀色的镜框。当竹架开始旋转，甩出的水珠折射出七彩光弧时，孙婆婆量着竹架高度的拐棍，赵家新妇簪头的晃动的红绒球，还有张寡妇腰间腾起白气的蓝布带，都在瓮底涟漪里碎成光斑。

暮色降临时，最后一道水痕沿着竹槽滑入陶瓮。澄明的水面下，腌雪菜的旧光阴与今日的七彩光斑重叠流转。张寡妇着重系回腰间的布带，望着竹架上投下的细长阴影——那影子分明是张开的蛛网，而她们都是网上凝望彼此的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