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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场西头的土墙刚刷了白灰，"剪纸传承人选举公示"的红纸便被风掀起一角。王剪花别着顶针的手腕一颤，剪尖"嗤"地戳破了"马翠莲"三个字，碎纸屑粘在锈迹斑斑的剪刀刃上："机器刻的花样也配叫剪纸？"
"您老的铁剪子还能快过数控机床？"马翠莲的电动刻刀在塑料膜上划出尖锐嗡鸣，眨眼间刻出十朵套色牡丹，"市里评审要的是产量！要的是经济效益！"她抹了把额头的汗，塑料膜上的牡丹纹路在正午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彩光。
露水浸透了候选人的作品墙，王剪花的红纸窗花贴在泥墙裂缝处，那道蜿蜒的裂痕恰好穿过"鱼戏莲"图案的鱼脊，将锦鲤剖成阴阳两半。马翠莲的PVC材质剪纸卡在展板钉上，晨光穿透塑料薄片时泛起彩虹般的光晕，却照不透边角处激光雕刻的接缝。
"乡亲们看仔细喽！"马翠莲举起缠着胶布的电喇叭，"机器刻百张不重样，老剪子熬瞎眼才三五张！"扩音器的啸叫惊飞了墙头麻雀，受惊的鸟爪蹬落了王剪花最得意的《百子图》，泛黄纸角打着旋儿栽进泥水洼，百个嬉戏童子顿时糊成团暗红。
王剪花的剪子"咔嚓"绞断衣襟线头，灰布补丁应声裂开道口子："老祖宗的熏样技法，熏坏七盏桐油灯才得张好样子！"线头坠落处，墙根新贴的投票二维码被泥浆糊成黑斑，尚能辨认"扫码助力非遗传承"的鎏金小字。
村委办公室的吊扇吹得选票漫天纷飞，会计小赵的扫码枪"嘀嘀"作响："马姐再添二十票！"王剪花突然按住褪色的红漆投票箱，指腹蹭过木板裂缝里的陈年油渍："慢着！这墨迹怎么感觉像是崭新的！"
马翠莲的碳素笔在指尖转出个虚影："王大娘老花镜该换了？"话音未落，王剪花从大襟衫暗袋摸出油纸包，抖开的烟熏花样正盖在选票上——新票的"马翠莲"签名在熏样下泛着工业墨水的靛蓝，旧票的墨迹却透着松烟特有的赭石红。
"松烟墨三十年泛红，化学墨水十年发蓝！"剪子尖戳进票箱裂缝，带出丝暗褐色木屑，"这箱板是五八年大食堂的菜墩改的，裂缝里还腌着咸菜渣！
河滩的构树皮在青石臼里捣成絮状。马金堂赤脚踩踏纸浆，竹帘在浑黄河水里起起落落："各位领导上眼！古法造纸七十二道工序，这捶打力度要均匀......"
"省省力气吧！"王剪花的剪子"唰"地绞断构树韧皮纤维，"真古法得用杨桃藤汁做纸药！"银簪从斑白发髻倏然抽出，簪尖挑破马金堂刚揭的湿纸，撕裂处赫然露出半幅尼龙网——那网眼细密如筛，正往下滴落未化开的化学纤维。
马翠莲的刻刀"啪"地跳闸断电："尼龙网耐用又......"辩解被木槌破空声打断，王剪花抡起的捶纸棒裹挟着构树皮浆，"咚"地砸进石槽，溅起的纸浆星星点点落在马金堂的络腮胡上。
曝晒整日的构树皮纸簌簌作响，马金堂的纸帘架歪斜在卵石滩，尼龙网眼在夕阳下暴露出规则的几何纹路。王剪花将烟熏花样覆上纸面，松烟在纤维间洇出"光绪廿年王记"的暗纹，惊得围观者中响起片倒抽冷气声。
"这才叫透！"她枯槁的手指戳向尼龙网，"化学网闷着气，纸魂都憋死在里头！"河风骤然卷起成摞的塑料剪纸，马翠莲的"富贵牡丹图"挂上构树尖刺，在疾风中"嘶啦"裂成两片残影。
马金堂突然扯掉汗衫扎进河里，搞得众人一惊。再浮出水面时，古铜色脊梁上淌着紫红汁液，怀里杨桃藤的断口还在滴落黏液："现榨的！现在就做张真家伙！"
月光漫过东山时，新抄的纸在河面铺开银河。马金堂的构树皮浆混着杨桃藤汁，在竹帘上流淌出山水脉络。王剪花的剪子掠过湿纸毛边，碎屑簌簌落入火塘，惊得炭火爆出个灯花。
"瞧仔细！"剪尖在未干的纸上游龙走蛇，转瞬剪出条逆流摆尾的鲤鱼。鱼鳍将摆未摆之际，爆燃的灯花溅落烟灰，正巧点在鱼目上——那鱼竟似得了灵性，鳞片在月光下泛起层层波光！
马翠莲的电动刻刀"哐当"坠地。她抓起把塑料剪纸塞进灶膛，幽蓝火苗"噗"地吞没化学薄膜，连缕青烟都不曾腾起。
新贴的公示墙下，王剪花的剪子别回粗布衣襟。马金堂的构树皮纸平铺河滩，纸角压着块刻有"马记纸坊"的断茬青砖，砖缝里还嵌着半片尼龙网。
晒场东头晃来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大娘，能首播您剪纸不？十万+流量立马变现！"手机镜头刚对准皱纹纵横的脸庞，王剪花的剪子"咔嚓"绞断他卫衣下摆线头："线走歪了，镜头能摆正？"
线头飘落处，尼龙网抄的残纸在晨风中打旋，最终没入河心漩涡。马金堂的新纸在霞光里徐徐舒展，纸纹间游弋的烟熏鱼忽然摆尾，惊散水面一群喋食的桃花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