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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在瓦片上炸开千万朵水花，赵老夯布满老茧的手掌抵着窗棂，两块传了三代的镇河铜钱烙得掌心发红。院中百年老榆突然发出骇人的撕裂声，碗口粗的枝杈砸穿灶房屋顶，梁上燕子窝在泥浆里翻了个身，三只雏燕在碎草间扑棱着绒毛未丰的翅膀。
"爹！东堤要垮！"儿子赵建军踹开歪斜的院门，军用雨衣淌下的水线在地面汇成溪流。老汉的烟袋锅却指向鸡窝："锁好门！黄皮子专挑雨天钻空子！"烟锅里未燃尽的艾草混着暴雨的土腥味，在他佝偻的脊背上缠成青灰色雾带。
河滩方向传来闷雷般的塌方声，暴涨的河水裹挟着整垛玉米秆漫过石桥，村主任王有福的深筒胶鞋深陷淤泥，三节电池的强光手电劈开雨幕："东堤豁了三丈！"二十来个青壮扛着沙袋往决口处砸，灰扑扑的编织袋刚触浪头，转瞬就被黄汤吞没。
赵老夯的棕榈蓑衣突然横在铲车前，枯瘦的身影在钢铁巨兽前缩成黑点："岗子地的土动不得！"烟袋杆颤巍巍指向堤后隆起的小土包，"五三年那场大水，就是这土托住半村性命！"变电站的探照灯扫过他沟壑纵横的脸，将雨丝照成千万根银针。
"坡上就是变电站！"技术员小陈的激光指示笔在雨帘中乱晃，红点扫过老汉开裂的千层底布鞋，"不取土拿什么堵？"赵老夯的铜烟锅"铛"地敲在铲斗上，金属相击的颤音穿透雨声："后山黏土能堆出三座堤！"
村口大喇叭突然炸响："全体撤往后山小学！重复，全体..."张寡妇抱着紫砂药罐撞出屋门，半湿的柴火从她围裙口袋散落："俺娘的中药就差把火..."赵建军拽住她胳膊往坡上拖："罐子比命金贵？"女人腕间的银镯子深深勒进皮肉。
"都站住！"赵老夯的旱烟杆横在村口界碑前。逃下来的后生撞翻酱缸，发酵三年的棕红色豆瓣酱混着雨水漫过花岗岩。老汉突然扒开祠堂松动的门板，西百多个乌木牌位在供桌上震颤，香灰簌簌落在"赵氏宗祠"的鎏金匾额上。
王有福的扩音器摔进泥里："省里预警洪峰三小时到..."话音未断，河心传来地动般的闷响，对岸十亩晚稻田瞬间没入浊流。
积水漫过祠堂青石门槛，赵氏先祖的牌位在供桌上跳起诡异的舞步。赵老夯将镇河钱垫在青铜香炉脚下，浑浊的眼球倒映着门外翻滚的黄汤："五三年决堤，祖宗牌漂到省城码头才捞回来..."香炉突然倾斜，最上层的明万历年间牌位"啪"地摔在积水里。
"漂到天边也得撤！"赵建军背起老父往外冲。老汉指甲深深抠进柏木门框，血丝在雨水中绽成淡红花："上土坡！去岗子地！"祠堂房梁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百年尘灰混着碎瓦倾泻而下。
王有福的手电光束扫过西山头，变电站的探照灯恰在此时熄灭："变压器泡水了！岗子地是唯一高地！"闪电劈开云层，照亮土坡路口十几个白发身影。张寡妇的药罐在青石上咕嘟冒泡，参须在罐口蜷曲成苍白的手指："要动这土，先碾死老婆子！"
赵建军铁锹插进土坡，"当啷"一声迸出蓝莹莹的碎陶。半截镇水兽的利爪在泥里泛着幽光，磨损的鳞片纹路与县志记载的永定河神鳌如出一辙。
"造孽啊！"赵老夯扑跪在陶片上，蓑衣被碎石划出数道裂口，"这是老辈人埋的河眼..."小陈的地质检测仪突然发出刺耳蜂鸣，屏幕上的数据疯狂跳动："陶片周边的黏土含水膨胀率300%！"
老榆树的断枝削成七寸木楔，雨点般砸进堤基裂缝。赵老夯佝偻的脊背突然绷首，指挥青壮们割来河柳："竖纹编筐！老祖宗抗洪的法子！"苍老的手指在柳条间翻飞，丈余长的蛇笼在泥水中盘成巨蟒，新砍的枝条还渗着青绿汁液。
"装沙袋！"王有福的嗓子己吼出血腥味。老汉烟袋杆却指向祠堂后的酱缸："沙袋顶屁用！装糯米！"张寡妇的中药渣混着陈年糯米灌进柳筐，棕红浆汁从缝隙渗出，在堤坝上画出诡异的符咒。
"三七活络血，糯米胶黏土！"赵老夯将镇河钱塞进最后一筐。沉甸甸的柳筐压上决口，洪水撞上药浆竟发出沸腾般的"嘶嘶"声，浪头诡异地矮了三分。
土坡上马灯连成地上银河。赵建军给老父披上军大衣："您咋知道这土..."话未说完，老汉突然剧烈咳嗽，痰中血丝泛着河底特有的腥臭。烟袋锅的火星照亮他嘴角："五三年你爷埋镇水兽，陶片底下压着童男童女..."惊雷吞没后半句，堤下守夜人的梆子声混着雨点，将后半截秘辛敲成碎片。
朝霞刺破云层时，柳筐缝隙钻出鹅黄嫩芽。赵老夯用烟袋刮开淤泥，露出半片青瓷。王有福跺跺结实的堤岸："老祖宗的智慧..."话音未落，小陈捧着检测仪冲来："膨胀黏土形成天然防水层！"
老汉将铜钱按进新堤裂缝："五三年洪水卷走镇水兽，今回..."土坡突然爆发出欢呼，变电站的备用发电机轰鸣启动，探照灯光柱里，柳条新芽绿得仿佛要滴下翡翠。张寡妇的药香混着糯米气息在晨雾中弥漫，祠堂方向传来悠长的鸡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