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城的铜钟在午夜十二点突然炸响,声音震得窗棂簌簌颤抖,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金荣桂从烟榻上猛然惊醒,指尖还残留着土肥原贤二送来的富士山烟膏的甜腻气味。窗外的月光惨白,投射在墙上的青铜警徽上,竟映出一层幽蓝色的光晕,仿佛一具浮在空中的尸体。
秘书周福踉跄着撞开房门,手里捏着的电报纸簌簌发抖,手指僵硬得几乎无法展开:"处、处长!大帅的专列……在皇姑屯……"他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像被掐住脖子的鸡。
窗外骤然划过一道刺眼的探照灯光,照亮了金荣桂案头那份未批完的《反日分子清剿计划》。玻璃反射中,他的脸骤然苍白如纸——三天前土肥原贤二亲自送来的那盒烟膏,此刻正压在文件上,盒盖上富士山的轮廓在灯光下扭曲如鬼影。
"备车!"金荣桂猛地站起身,袖口扫翻了青瓷茶杯,茶水浸湿了电报纸上的字迹,墨迹晕染开来,像一团团未干的血。
皇姑屯现场的铁轨像被巨兽撕咬过一样扭曲断裂,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焦肉的气味。金荣桂踩着碎玻璃和木屑,手指捏着一张沾血的照片,那是张作霖的翡翠烟嘴,断成两截,玉上还残留着未烧尽的烟丝。
"关东军说是南方便衣队干的?"金荣桂的声音嘶哑,指节攥得发白,瓷片扎进掌心却毫无知觉。警备队长刘德贵跪在一旁,额头抵着地面,不敢抬头:"是、是……他们说是革命党埋的炸弹……"
电话铃突然炸响,接线员战战兢兢递来听筒,里面传来杨宇霆低沉含笑的声音:"伯衡兄,日本人说要给咱们换个新鼎……你是聪明人,该明白现在该站在哪一边。"话音未落,电话突然断线,只剩下一片刺耳的忙音。
金荣桂抬头看向警徽,去年镇压学生游行时摔出的那道裂痕,此刻竟爬出蛛网般的锈迹,如同某种不可阻挡的腐烂正在蔓延。
奉天警察厅的地牢里,抓来的铁路工人被吊在刑架上,手指己经被铁钳夹碎,血水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汇成暗红色的小洼。金荣桂盯着鼎形烙铁,突然发现上面浮现出祖鼎上的铭文——"刑期无刑"。
"处长!"特务李三按住他发抖的手,"这人松口了,说亲眼看见日本工兵在铁轨下埋炸药……"
金荣桂猛地将烙铁捅进炭盆,火星迸溅,烧穿了西装前襟,留下一块焦黑的洞。他盯着犯人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德县剿匪时,那个被活活烧死的土匪临死前也是这样的表情。
"让他签字,然后处理掉。"他转身离开,背后传来烙铁灼烧皮肉的"嗤嗤"声,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和血腥味。
张作霖的葬礼上,雨丝如针,扎在每个人的脸上。金荣桂站在张学良身后,制服袖口的金线黻纹被雨水浸透,褪成一片暗褐色。少帅的红眼睛扫过在场官员,声音沙哑:"谁接我父亲的遗志,谁就是张家的恩人。"
白凤兰的蔻丹指甲无声无息地勾住他的皮带,旗袍开衩处露出大腿内侧的樱花刺青:"吉田先生在新京给您备了份厚礼……"她嘴唇几乎贴在他耳畔,吐息温热,却透着寒意。
金荣桂的目光越过她,看见李沐阳站在远处,手里攥着一份传单,上面的油墨被雨水冲刷,字迹模糊不清。
满铁理事吉田满坐在茶室里,推来一匣上等田黄石:"金处长,调查报告要改一改,凶手必须是南方革命党。"
金荣桂伸手触摸温润的石头,指尖却触到匣底冰凉的金属——一把袖珍手枪。
窗外飘来学童的歌声:"亚细亚的暴风雨……"他想起长子承嗣从东京寄来的信:"父亲,早稻田大学的樱花开了。"
吉田满微笑:"金桑,关东军很看重你。"
深夜的浴室里,金荣桂拼命搓洗右手,仿佛要洗掉某种无形的污垢。铜制水龙头突然"咯吱"一声,吐出一股锈红色的血水,水面倒影里浮现黑七被处决前的脸:"金大人,我在下面等你摔铜钟……"
"处长!"小岛和子破门而入,护士服下隐约露出枪套轮廓,"关东军要您立即签署戒严令!"
戒严令下达后,警察厅变成了人间地狱。金荣桂站在刑讯室外,看着名单上被红笔划掉的李沐阳——那个曾被他称赞"有骨气"的哈工大学生,此刻被吊在刑架上,折断的手指像枯树枝般扭曲。
崔炮手的头颅突然从麻袋里滚出,瞪着他的眼珠里映出警徽上疯狂蔓延的锈斑。
天亮时分,金荣桂瘫在办公椅上,发现土肥原送的烟膏盒里,富士山的图案不知何时变成了长白山。镜中自己的领章上,青铜鼎徽生出一层绿毛似的铜锈。
电话响起,土肥原贤二的笑声传来:"金桑,新京警察厅长的位置……"
金荣桂猛地抓起警徽砸向镜子。无数碎片里,无数个生锈的自己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