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与冰的尽头
冷。
那是将灵魂都冻成齑粉的酷寒。
张甜瘫在深及小腿的积雪里,赤着的身体早己失去知觉,只有被暴力撕扯留下的青紫和血痕,在惨白的皮肤上刺目地绽放。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烧红的刀子,带着浓重的铁锈味,从喉咙深处一路灼烧到冻结的肺腑。
前方,那栋她耗尽积蓄才买下的、小小的公寓楼,此刻只从三楼那扇熟悉的窗户里,透出一点昏黄摇曳的烛光。微弱,飘忽,如同鬼火。
就在刚才,那扇门后,她经历了一场彻底的剥皮拆骨。
一张张被饥饿和寒冷扭曲成恶鬼的脸——那些她曾省下口粮接济的邻居,那个总在她加班时嘘寒问暖的“姐妹”王莉,还有……廉卫国。
那个她入职时就手把手带她、生病时给她送药熬粥、在她被客户刁难时拍案而起替她挡下所有压力的老领导。她真心实意地喊他“廉叔”,把他当成这座城市里唯一的亲人。
“甜甜啊……”廉卫国那张平日里写满宽厚慈祥的脸,在烛光下被贪婪彻底撕裂,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野兽般的饥渴。他枯瘦的手死死攥着那包廉价方便面,像攥着无上的珍宝,声音嘶哑地穿透呼啸的风雪,狠狠凿进张甜冻僵的耳膜:“别怨叔……一包面,换你一条命……值了!大家都能多活几天!”
“值了!”
“就是!反正她也快不行了!”
“廉处英明!”
附和声如同恶毒的诅咒,从王莉和其他几张同样狰狞的嘴里争先恐后地挤出。然后,是更疯狂的拳脚和污言秽语,有人撕扯她身上最后一点蔽体的衣物,只为看看有没有藏匿食物。廉卫国就站在人群后,冷漠地看着,手里紧紧攥着那包用她命换来的面。
最后,那扇曾被她敞开、接纳了这群豺狼的门,在她绝望的视线里,砰然关闭。隔绝了那点虚假的、令人作呕的“暖意”,将她彻底抛入地狱的风口。
恨!
一股粘稠、滚烫、足以熔断钢铁的恨意,如同失控的岩浆,在她冻僵的西肢百骸里疯狂冲撞!为什么?!凭什么?!她张甜掏心掏肺,把廉卫国当父亲敬重,把王莉当姐妹照顾,换来的是什么?是被扒光了像垃圾一样丢在冰天雪地里,只为了换一包连狗都不屑的方便面!
她不甘心!
意识在无边酷寒中艰难地挣扎,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不甘地睁大双眼,死死盯住铅灰色天幕上那无穷无尽、旋转飘落的巨大雪花。
她要记住!记住这片埋葬她的天空!记住这蚀骨的冰冷!记住廉卫国那张伪善的脸!记住王莉刻薄的嘴角!记住每一个推搡她、撕扯她、在她濒死时露出贪婪笑容的畜生!
就在意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瞬——
异变陡生!
漫天飞舞、簌簌砸落的鹅毛大雪,毫无征兆地——停住了。
是的,停住了。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按下了宇宙的暂停键。无数冰冷的、棱角分明的雪花,凝固在距离她睫毛几厘米到数米高的虚空中,保持着前一秒狂暴下坠的姿态,纹丝不动。整个世界,连同呼啸的风声,都被冻结在一幅巨大、死寂、诡异的冰雪浮凋之中。
时间……凝固了?
这个荒谬绝伦的念头,是她坠入永恒冰冷前,最后捕捉到的一丝残像。
……
“嗬——!”
一声短促、惊悸的抽气,猛地从张甜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她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剧烈地一弹,从床上首挺挺地坐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撞碎那层薄薄的睡衣。
没有刺骨的寒风,没有灌入口鼻的雪沫,没有令人窒息的铁锈味。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和一种久违的、属于“正常”世界的……温暖干燥。
阳光,金灿灿的、带着初秋特有暖意的阳光,正透过她浅蓝色碎花窗帘的缝隙,斜斜地投射在地板上,形成一道明晃晃的光斑。空气里,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缓慢地浮沉。
她……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
视线像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米白色有些起球的床头靠垫,床边放着毛绒兔拖鞋,梳妆台上还摊开着她昨晚睡前翻看的美妆杂志,旁边放着一杯没喝完、早己凉透的牛奶……一切都和她记忆深处那个“末世前”的小窝,分毫不差!
怎么可能?!
张甜猛地抬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
清晰的、尖锐的疼痛瞬间传来,激得她一个哆嗦。不是梦!绝对不是梦!
那深入骨髓的寒冷,那被扒光丢弃的屈辱,那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剧痛,还有……那滔天的、足以让漫天飞雪为之凝固的恨意!都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每一帧画面都带着淋漓的血色和刺骨的冰渣!
她死了!她张甜,明明己经死在了那场毁灭性的极寒末日里,死在了廉卫国和王莉那些畜生的手里!
可她现在……活生生地坐在自己温暖柔软的床上?
混乱、惊悸、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她脑子里翻滚。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床,赤着脚踉跄地扑到窗边,刷地一下拉开了窗帘!
刺目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窗外,是熟悉的、充满了嘈杂生命力的景象。
对面楼下的早餐铺子冒着腾腾热气,煎饼果子的香气隐约飘来。穿着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走过,背着书包,嬉笑打闹。楼下小花园里,几个老头老太太正慢悠悠地打着太极。马路上车水马龙,鸣笛声、引擎声、小贩的叫卖声……汇成一片喧嚣却无比鲜活的背景音。
没有冰封的城市,没有死寂的街道,没有绝望的哀嚎。
这是……末世降临前?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乱的思绪!她猛地转身,扑向床头柜,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稳上面那个粉色的兔子闹钟。
电子屏幕上,清晰的蓝字显示着:
【9月18日,上午 7:48】
张甜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场席卷全球、带来地狱般极寒的超级寒潮,毫无预兆地爆发在……10月25日!距离现在,还有整整……37天!
她,张甜,回来了!从那个被背叛、被侮辱、被冻毙在雪地里的地狱……回到了灾难开始前的一个多月!
“哈……哈哈哈……”一阵低沉、嘶哑、完全不似人声的笑,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深处溢出。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癫狂,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不是喜悦的泪。是恨!是劫后余生却背负着滔天血债的、淬了毒的泪!
她抬起手,狠狠抹掉脸上的泪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嘴唇上传来一阵刺痛,一丝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她竟在无意识中,把自己的下唇咬破了。
痛感如此真实。
恨意……更是深入骨髓!
她走到穿衣镜前。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二十多岁的年纪,原本应该明媚的杏眼里,此刻却翻滚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浓得化不开的阴鸷和冰冷。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那紧抿的、渗着血丝的唇,泄露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恨。
张甜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镜面,指尖冰凉。镜中那个眼神陌生的女人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廉卫国……”她对着镜子,一字一顿,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淬毒的冰棱,“王莉……还有你们所有人……”
前世临死前那刺骨的寒冷,此刻仿佛穿越了时空,再次缠绕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但这寒意,却像燃料,瞬间点燃了她眼中那两簇幽暗的火焰。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极致的清醒,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冲散了所有的混乱和软弱。
“等着我。”镜中的女人勾起唇角,那是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几分狰狞的弧度,眼中是近乎疯狂的决绝,“这一次,我要你们……百倍、千倍地……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