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的官员,己经吓得双腿发软,站立不住。
“朕——!”
李隆基指着地上匍匐的杨国忠,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因为极度的愤怒,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尖锐而刺耳。
“朕,待你不薄啊!”
“朕将你从市井无赖,一手提拔至相位!封你为国公!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朕的贵妃,是你的堂妹!朕将整个杨氏一门,都视为国戚,恩宠无加!”
“朕给了你权!给了你钱!给了你这天下臣子,梦寐以求的一切!”
“可你呢?!”
李隆基的咆哮声,在大殿内回荡不休。
“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豢养私兵!私设钱庄!结党营私!鱼肉百姓!”
他每说一句,就上前一步。
那双明黄色的龙靴,一步一步,重重地踩在冰冷的地砖上,也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这账册上的一笔一笔,是不是你做的?!”
李隆基一脚踢开脚边的一份奏折,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杨国忠。
“这‘过江龙’的清单,是不是你的人写的?!”
“你拿朕给你的俸禄,去养这些个杂碎!拿朕的江山社稷,来给你自己敛财!”
“你把朕当成什么了?!”
“啊?!”
最后一声怒吼,李隆基是吼破了音。
他冲到杨国忠面前,一把揪住他那因为肥胖而显得油腻的衣领,硬生生将他那二百多斤的身躯,从地上提了起来。
“说啊!”
“你他妈的给朕说清楚!”
“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咆哮,喷了杨国忠一脸。
杨国忠被他提在半空,双脚乱蹬,脸色涨成了猪肝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帝王面孔,魂飞魄散。
完了。
这一次,真的完了。
他从未见过李隆基如此盛怒的模样。
这不是装出来的,不是为了敲打谁而做的姿态。
这是真的,动了杀心!
“陛……陛下……饶……饶命……”
杨国忠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臣……臣冤枉……是……是李林甫!是他陷害臣!”
事到如今,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李林甫身上。
“陷害?”
李隆基听到这两个字,怒极反笑。
他“哈”地一声笑出来,那笑声比哭声还要难听,充满了无尽的讽刺。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你跟朕说,是陷害?!”
“你当朕是三岁的孩童吗?!啊?!”
“砰!”
李隆基猛地一甩手,将杨国忠的身躯,狠狠地掼在了一旁的蟠龙金柱上。
一声闷响,杨国忠的脑袋和冰冷的柱子来了个亲密接触,他惨叫一声,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顺着柱子滑倒在地,额头上,瞬间便有鲜血流淌下来。
但他顾不上疼,也顾不上擦血。
他连滚带爬地跪好,冲着李隆基的方向,疯狂地磕头。
“砰!砰!砰!”
“陛下!陛下明鉴啊!臣真的是被冤枉的!这些白望人,分明也是他李林甫豢养的!他能拿出账册,就是最好的证明啊!”
“他这是……这是贼喊捉贼!对!贼喊捉贼!”
杨国忠语无伦次地嘶喊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他的这番话,听在满朝文武的耳朵里,却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是,所有人都猜到了,这些事,就是李林甫做的。
可是,那又如何?
李林甫拿出来的,是你的账册。
李林甫策反的,是你的人。
他用他自己的罪证,来定了你的罪!
这叫手段!
这叫本事!
而你杨国忠,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连自己的心腹被换了都不知道,最后被人用自己的罪证扳倒。
这叫愚蠢!
这叫无能!
李隆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他冷冷地看着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杨国忠,眼神里的厌恶和杀意,己经不加丝毫掩饰。
“够了。”
皇帝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冰冷。
“事到如今,你还想巧言令色,污蔑左相?”
“杨国忠,你真是让朕,太失望了。”
听到这句话,杨国忠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李隆基那张己经恢复了平静,却比暴怒时更加可怕的脸。
他知道,皇帝己经给他定了性。
再无翻盘的可能。
一股尿骚味,从大殿中央弥漫开来。
这位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右相国,竟然当着满朝文武,当着大唐天子的面,被活活吓尿了裤子。
文武百官纷纷皱眉,眼中流露出鄙夷之色。
但没有人敢笑。
绝望,是比冰水更刺骨的东西。
它顺着杨国忠湿透的袍裤,钻进他的每一寸肌肤,冻结他的血液,最后汇聚成一柄冰锥,狠狠扎在他的心脏上。
皇帝那句“太失望了”,就是最后的判词。
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只有冰冷的、彻底的舍弃。
死定了。
他瘫在地上,混浊的眼睛里倒映着太极殿高耸的蟠龙金柱,那张牙舞爪的龙,此刻正在无声地嘲笑着他这条失了水的泥鳅。
尿骚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是他人生最后时刻的气味。
屈辱,不甘,还有深入骨髓的恐惧。
然而,就在这片由恐惧和绝望构成的混沌泥潭里,有一道闪电毫无征兆地劈过!
瞬间驱散了所有的浑噩。
杨国忠的脑子,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醒。
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败得如此彻底?
如此迅速?
如此……
愚蠢?
账册。
那本记录着他所有阴私交易,所有豢养死士开销的账册。
李林甫是怎么拿到的?
那是他藏在相府最隐秘的暗格里的东西,只有他最亲近的几个心腹才知道。
除非……
除非他最信任的人,早就是李林甫的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疯狂地在他脑中滋生、蔓延。
白望人……
他豢养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恶犬,一夜之间,被人屠戮殆尽,是秋风扫落叶干净利落。
他当时只觉得恐惧,恐惧于长安城里隐藏着一股他不知道的恐怖势力。
现在想来,这股势力,除了李林甫,还能有谁?!
用他杨国忠的人,办他李林甫的事,最后,再把所有罪责,连同那些人的尸骨,一起扣在他的头上!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好一招金蝉脱壳!
李林甫……
你好毒!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长安城里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
那个神秘莫测,于黑夜中裁决一切的“长安夜天子”!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坊间传闻!
这是李林甫为自己准备的登天之梯!